鬻名身後惜無功，筆落凋零病榻中。

一代天驕埋首日，孤飛駕鶴九霄空。 

暑假小孩都聚在溫哥華。八月一日，從台北搭華航的班機直飛溫哥華。從台北到溫哥華，光飛機在空中就要飛十個半小時。我睡癖不好，在飛機上從來沒有睡著過，照例要帶一套不用花腦筋的閒書，在飛機上消磨時間。 

七月底，我路經在台北金山南路光華商場的臨時鐵皮屋，在舊書攤上找老一輩的武俠作家，隨手帶了臥龍生寫的「一代天驕」。這部小說是一部四冊，曾經在中華日報連載過。在光華商場這樣的小說，一本只賣五十元，四本共二○○元，可說十分便宜。 

臥龍生本名牛鶴亭，他的武俠小說，在三、四十年前，是相當不得了的。當時他曾經在四、五個大報同時連載不同的武俠小說，許多讀者為了這些連載小說神魂顛倒。我曾經在當時的中央日報每天看他的「指劍為媒」、「飄花令」。在中學的時候，每天在圖書館翻閱當時的民族晚報，讀他寫的「金劍雕翎」。 

「金劍雕翎」這部武俠小說，在民族晚報連載近十年，出版的單行本，共九十七冊，我在初三時，陸陸續續看了半年才看完。 

民國六十九年的時候，我第一次與臥龍生見面。我問他，同時寫那麼多部連載的小說，是怎麼辦得到的，難道不會情節搞混？我記得他說，他每天就一部小說寫一個星期的份量，不同的小說不同天寫，這樣就不會搞混。 

臥龍生的武俠小說主角幾乎都重然諾，講情義，這與臥龍生的血性性格非常像。然而臥龍生的武俠小說的主角，往往有江湖的歷練和心計，卻與臥龍生本人有差距。臥龍生一生常常被騙。然而，臥龍生的武俠小說往往會雕塑出一些奇特的人物的奇特性格和不同流俗的風範。臥龍生本人的一生也是奇特的。 

臥龍生晚年有嚴重的心臟病，也有高血壓。十幾年前，他找我說，有某出版社把他的武俠小說著作權登記為出版社所有，這移轉証明書的簽名是偽造的。我特別代他寫一封律師函給那家出版社，希望談談怎麼和平解決？ 

那知那家出版社老闆堅持這是臥龍生親自簽的。由於簽名的時間在民國七十年，筆跡似像又似不像。我要求他們雙方當面談一下，以避免訟累。當雙方都來到事務所時，臥龍生當場質問這位出版社老闆，他什麼時候簽過著作權轉讓書？這位老闆只是不斷地在抽煙，說他沒有偽造，如果不相信，就請調查局鑑定好了。 

我看臥龍生生氣嚴厲質問的神情，很怕他當場心臟病發作。就勸當事人回去再回憶一下。也要臥龍生再確定一下，如果真的要訴訟再告訴我。然而臥龍生沒有再告訴我要訴訟，也許他們私下用錢解決了。因為當時我聽說有幾家武俠小說出版社私下請人寫武俠小說，用臥龍生名字出版，在被發現以後，只要每部付一萬元，臥龍生就不追究了。 

我曾問臥龍生，為什麼要這麼便宜這些出版者，這樣子用你的名字出版的書，無法保証一定的品質，這對作家身後的令名有損。臥龍生只嘆息著說：「我太需要錢了，因為葯很貴，我很每天都要吃葯。」一錢可以逼死英雄漢，古人真不我欺。 

我看臥龍生的「一代天驕」，內容寫著女主角白翎，原是白鴿門門主，白鴿門很少在武林走動，專門負責搜集武林的訊息。在這部小說中，他描述女主角白翎在秦淮河畔是一個花魁，有飄然混世的本領，也有出塵的禪機。描述白翎如何以獨特的風格拯救武林的危機。 

他也寫著一個特立獨行的一代奇傑仝大夫，這個醫者「孤傲不群，目空四海，不善謊言，信守承諾，追求丹道金仙之學，是一個極難相處的人，妻子和兒女在他的眼中，都是一種拖累，但卻是一個言而有信的君子。他是一個醫術精湛的好大夫，也是一個勤奮上進，深夜讀書的用功大夫。」 

他描述仝大夫，天才缺乏他那份沈穩，白痴缺乏那份風釆，他醫道精湛，而且是滿腹文釆的雅士。他風標清奇，才華橫溢。他是一個胸羅萬卷書，氣度出群倫的中年書生。如果有醫生讀者看到這部小說對仝大夫的描述，當心儀不已。我看武俠小說，就喜歡看特別人物的特別描述，在其中找出一些生命學習的典範。 

不知是否是代溝，我對新一輩作家的武俠小說和科幻小說，大都引不起興趣。黃易的武俠和科幻小說，算是個例外，我幾乎全部都看完了。黃易對禪、歷史、生命和宇宙有一定的獨特見解，而且文筆流暢，很容易閱讀，加上對話風趣，有時引人思索，是不錯的小說家。 

然而除了凌渡宇的奇幻系列外，他大部頭的小說，如大劍師傳奇、翻雲覆雨、尋秦記、大唐雙龍記、星際浪子等，總感到是為了拉長篇幅，無端橫生枝節，情節不緊湊。 

我在看萬象版的「大唐雙龍」的時候，這部小說，每月出一本，我每月看一本，看到五十幾集，就像在看夕戲拖棚的連戲劇一樣，對黃易的拖棚功夫受不了，曾經寫信到香港給他，問他何時「大唐雙龍」小說會結束。他回信說，很快要結束了，要我耐心看下去，沒有想到還多看了十幾集。 

多年前，我曾建議遠流出版公司的老闆王榮文先生出他的一系列小說，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可造之材。而一個好的作家，需要好的經營者經營，一方面使銷售增加，一面對作家也有規勸作用，以免濫造作品，浪費人才。 

遠流公司就把金庸小說經營得很成功，遠流除了會賣書外，又把金庸的小說學術化，遊戲化，電影化、商品權化。沒有遠流公司，金庸的作品，在台灣會遜色不少。 

古龍的作品，在中國大陸名氣不亞於金庸，但是在台灣書的銷售和經營，明顯就比金庸差很多。多年前，我曾經在台北藝術大學的藝術研究所演講藝術行銷，就以金庸小說的行銷為例，講了近兩個小時。 

事實上王榮文對我所作的建議，也從善如流，指派總經理親自寫信給黃易，要談談看有什麼小說可以合作，沒有想到黃易早一步先和時報公司合作了。事後，我也和時報公司的總經理莫昭平小姐說，我比較喜歡黃易的單行本或兩、三本一集的作品。但不知為什麼，時報總喜歡出版黃易大部頭的書。 

這使我想起，我也曾經與尖端出版社的董事長黃鎮隆先生談到黃易的小說，我覺得他的小說改作的漫畫可以出版，不過我說我還是喜歡他的單行本的小說。黃鎮隆先生說，他對漫畫比較喜歡出大部頭的，反正這種書大部分進租書店，只有少部分的人會用買的。如果出版單行本，反而成本會很高，在經營上不很划算。 

作家需要有人經營。記得有二十幾年前，古龍的武俠小說說正流行由楚原改編成電影，當時古龍的武俠小說大賣特賣。我曾與同為名武俠作家東方玉提及，為什麼他的小說不拍成電影？東方玉只淡淡地說，古龍的武俠小說所改篇的電影，除了主角名字一樣之外，情節幾乎都變了。 

這倒是真的，古龍的「絕代雙驕」小說，主角本來是一對孿生兄弟，改編成電影後卻變成男女情侶。在金庸的武俠小說「笑傲江湖」改編成電影「東方不敗」，竟然也和日本武士扯上關係，東方不敗力敵日本武士。此外在「笑傲江湖」的電影中，東方不敗還會愛上令狐沖，真是太扯了。 

每次進武俠小說出租店，一直想找老作家的舊武俠小說，然而最近幾乎很難找到了。上個月在台北內湖區東湖街一家小說出租店的地下室，發現還有好幾百部的舊武俠小說，如獲至寶。然而一本一本翻，大部分都是在中學或大學時就看過了。想一想我如果用這些時間來讀經典著作，不知有多好。 

我搖搖頭，笑了一笑。生命太認真，人生還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