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青（宋詞）

雲天疏隔，異鄉飄泊，多情誰惜？

昨夜夢迴，今朝且醉，明日涯客。

尋幽仙境宜時，趁金耳、含情脈脈。

無限青山，無邊春水，不知何夕。 

日前在溫哥華過五十二歲生日。 

那天早上天氣很好，我的書桌正面對著綠油油的庭院沈思。從幾乎透明的紗窗，看著庭前盛開的杜鵑花，我正思緒飽滿，凝神想填一闕詞。 

大女兒走進我的房間，說：「爸爸，生日快樂，今天你想不想去外面走走？」 

我欣然說：「可以呀，要去哪裏？」 

她說：「剛才有幾個朋友臨時打電話給我，邀我去卑詩省省立公園Golden Ears，那裏有Alouette湖，不比露易絲湖差。」大女兒有加拿大的翻譯執照，是加拿大翻譯協會的會員，有案子才出門，沒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在家裏時間很多。 

我問：「開車要多久？現在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了，今天還能去嗎？」 

她肯定地說：「沒有問題，我們下午一點出發，連你一共五人，大約六、七點就可以回到家，開車來回只要兩小時。」 

我又問：「有誰要一齊去？」 

女兒說：「除了我們兩人之外，有Helen、Judy、Sandy。」 

露易絲湖是所有外國來加拿大旅遊必去的地方，而在離溫哥華開車只有一小時的地方，竟然有與美麗的露易絲湖一樣漂亮的地方，的確令我心動。然而我也躊躇，我這個老頭子，與這些年輕的小丫頭一齊出遊，會不會妨礙她們說話，會會干擾她們的遊興？ 

我問：「你與她們說過我要去嗎？她們都同意我去嗎？會不會不方便？」 

女兒說：「沒有問題的，Helen、Judy你都很熟，Sandy是很開朗的人，後天她就要離開溫哥華，到亞伯達省唸書了，所以她希望這一、兩天，能把溫哥華附近沒有去的地方走一走。」 

我想，老頭子與年輕女孩在一起，應該會年輕一點，既然她們不介意，我還介意什麼？也就欣然答應了。 

女兒說，她們中午都要到那兒才吃，我們到大統華超市準備一些蛋糕、點心及飲料，就出發了，由Sandy開車。 

除了我之外，這些丫頭，都只有二十幾歲。Judy在台灣唸政大畢業，準備在溫哥華UBC唸研究所。Sandy年紀是這些人最大的，大學畢業又工作了好幾年，目前在溫哥華附近的SFU唸研究所，曾經到世界各地自助旅行過。Helen則還在唸SFU，快畢業了。 

這些人除了Judy比較文靜外，其他人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些年輕女孩反映超快的，一個人話還沒有說完，我還反映不過來，另一人就知道她下面要說什麼，馬上就接下去了。 

看來年輕人講話也是另一種「語言」，不熟悉的話，就無法與她們流利「對話」。還好，我無須多說什麼，因為根本話很難插進去。直到她們覺得不和我扯一下不好意思的時候，才與我閒聊。我只好說說我以前辦一些歌星、明星和知名作家的案子，與這些歌星、明星和知名作家相處的經驗。她們對這些話題，倒是很有興趣。 

車子在高速公路，以時速一百公里持續行駛。 

「還要多久？」我看她們好像對路不怎麼內行的樣子。 

「看起來路好像不太對勁。」女兒自言自語。 

「誰來過？」我問。 

結果只有女兒和Helen來過，不過是別人開的車。Helen也覺得不太對。 

「你們都不認得路？」怎麼這麼離譜？ 

「以前也是走錯路，問了好幾個人才開到的。」女兒說。看起來年輕做事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不事先規劃的。 

「誰有地圖？」我問。 

沒有人帶地圖來，Sandy的車子的地圖，是在機場免費拿的，只有溫哥華附近的街道，沒有Alouette湖。 

Sandy說，她得去加加油了，以免走了很久，到時候沒有油，要用推的，結果車子又回開了二十分鐘，到國道的加油站。有人眼尖看到加油站旁有一個「旅客服務處。」 

加拿大的卑詩省，不愧是以旅遊業為收入的大宗，連國道上都有旅客服務處，這裡你可以問到附近有什麼好玩的，有免費的地圖，兩個服務人員會很親切的告訴你路怎麼走。 

油加滿了，車子繼續開，不過已經不是以前走的路，先前分明是走錯路了。透過服務處人員的指引，我們在Lougheed  Highway的第232街轉進去，直入Golden Ears省立國家公園，據說這個公園，土地面積與溫哥華市一樣大，兩邊都是高聳入雲的森林。 

車子持續前進，在路旁赫然發現一行告示：「你確信沒有迷路嗎？」我聳然一驚。 

再開沒有多久，又有一個告示：「你確信你如果迷路的話，會有人知道嗎？」 

我忙問女兒，手機可以打到溫哥華嗎？結果音訊不通，真奇怪。不過還好，不久又可以看到旁邊告示牌上寫著：到Alouette湖還有七公里，看來不會錯了。 

到了Alouette湖，已經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這些年輕人一點也不介意，還蠻高興的。她們對人生就是那麼樂觀，她們有的是時間，人生那裏走錯路，再重來就是了，這一點也不構成沮喪的原因，看起來我要好好與年輕人學習。像我這種已經到無所求的年紀，生活還那麼計較對錯，豈不是常常與自己過意不去？ 

今天到Alouette湖的人，看起來不多，女兒說上次來連野餐都找不到桌子，也找不到椅子，今天來的人，看去只有四、五群人，其中兩、三群都還自備遊艇、木筏。大概是非假日遊客較少，可以放野餐的桌子，還有十幾張。每一張桌子，都可以坐七、八個人，它們都還是空著的，整個環境非常乾淨。 

在離桌子走路三、四分鐘的地方，有一個約一、兩坪大的木製廁所，廁所沒有水可以沖，也沒有水可以洗手，要洗手須到湖邊。然而整個廁所沒有一點味道，非常乾淨，真是神奇。 

在高聳的林木下，坐在用木頭釘成的長排桌椅上野餐，是一種享受。大家都餓了，Sandy親自做的小三明治，美觀又好吃。Helen帶她親自拷的鮭魚，Judy準備了她切好的水果。只有我和女兒買了現成的酸梅湯、蘋果汁和很多精美的各種蛋糕、點心，大家一齊享用。 

在樹蔭下，輕風徐來，全身毛孔都透著舒暢。從野餐桌，穿過樹縫，遠遠看去，就是美麗的湖泊。我發現湖也有漲潮和退潮，我問：「這不是不通海的內陸湖嗎，怎麼也有漲潮和退潮？」 

唸生物的Sandy說，她的了解是這和月亮的引力有關，只要湖夠大，就會有漲潮和退潮。 

我好奇地再問：「那如果這邊漲潮，是否另外一邊是退潮？」 

她說：「應該不會這樣吧？月球引力的結果，可能會影響湖水的分子的密度，就會漲潮和退潮。」不過這一點她也不太確信。 

再研究這些，就很煞風景了。吃完野餐，年輕人就急著脫鞋子下水嬉春，也到處找地方拍照。 

在湖邊，我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哇，人生真好！ 

蔚藍色的湖水，在微風下，映著粼粼的藍波，對面就是巍峩的山，滿山都是很像松柏之類翠綠的樹叢，樹竟然生得這麼飽滿。如果不是這裏太荒野，而且山太大了，我真的懷疑，這樣的樹叢是有人故意栽種整理的，不然怎麼這樣地整齊煥發。 

山映在湖水中，配合水波，一條條藍綠夾雜的波紋，遠處也有一條條的小白浪紋，湖水很像是油畫中的湖，用立體的顏料塗上去的。 

在湖岸的不遠處，還有四、五個人正悠閒地在划船。無垠晴空，有幾朵白雲悠閒地浮著。在湖的左邊兩山的夾雜處，可以看到遠山的極峰，還有皚皚的白雪覆蓋著山頭，山頭有濛濛的霧。 

這樣的山，這樣的水，這樣的天，整個景物，好似上蒼事先的安排，令人驚嘆造化之奇。什麼叫做「景色如畫」，這就是了。 

女孩子們正忘情地潑水，遠處有一艘私人遊艇駛過，拖出一道白白的浪痕。沙灘上有一對金髮美女，只穿胸罩，背對我們正在晒日光浴。 

極目無語，我坐在灘邊的岩石上沈思著。真的「天地無私」麼？為什麼人有美醜，而大地不同的地方也有美醜？如果世界是無常，此地之美，亙古恒有，它像人世這麼無常嗎？ 

小小的浪花一波波地湧來，又一波波地退去，這是否就像人生？ 

「喀擦！」女兒對我偷拍了一張相。我知道我已坐了很久，她來看我一下。 

「爸爸，你想搬到這裏住嗎？」女兒挨過來。 

「妳呢？」我反問。 

「美不可極，我們還是偶而來就好。」女兒說。 

我知道，今年的生日，我沒有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