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茶呼倚夕陽，朱門磊落小兒郎。

問渠辛苦錢何去？猶有饑寒枕露霜。 

樓下大門的門鈴響了。一看時鐘，是下午四點多，我正在溫哥華住家二樓的書房看書。 

「會是誰呢？」我暗想：「如果是郵差，應是要早上來的。如果是小孩，他們暑假補習拿課，不到下午五點應該還不會回來的。如果是太太，應該自己有鑰匙，怎麼會按門鈴？」 

由於家裏沒有其他人在，我只好下樓。 

我拉開大門中間小玻窗的布簾，先往外看是什麼人。如果是來傳教的摩門教徒，我不準備開門。 

咦，怎麼沒有看到任何人？ 

我想也許是來募款的，等了一下，看沒有人開門，人就走了，在溫哥華很多人到處按門鈴募款。於是我再上二樓。 

人還沒有坐定，大門的門鈴又響了。我又下樓，很快拉開窗簾，在小玻璃窗上下左右仔細看了一陣，還是沒人，我又上樓。 

人還沒有坐定，第三次的大門門鈴又響了。 

「到底誰在惡作劇？」我怒氣匆匆下樓，不再掀開大門上的小玻璃窗的布簾，而直接開門往外看，還是沒有人。 

階梯下突然竄起一個白人小孩，雙手捧著一個鬧鐘，說是昨天向我太太借的，他答應今天要還，所以來按門鈴。 

「Louis，是你？對不起，剛才我從門的小窗往外看，沒有看到你，所以沒有開門。」我說。 

Louis才不到四歲，是鄰居一對白人夫婦四個小孩中的老三。他身高只到我大腿，又在階梯下，我從大門的窗簾往外看，再怎麼看仔細，都看不到這麼小的小孩。 

Louis要還鬧鐘的事，我倒是知道的。昨天太太告訴過我，她說Louis昨天很無聊，邀請她到他家的後院去玩，但是我太說她有事在家裏要忙，沒有空。Louis問是否可以到我們家房間裏面玩？我太太說歡迎。 

結果Louis到各房間跑來跑去，看到這個我在日本買的鬧鐘，玩玩看，發現在響的時候，有公雞的叫聲，又有日本話「早安」的招呼聲，他問這鬧鐘是否可以送給他。 

我太太說，不能送，但是可以借他玩一天。Louis果然十分守信用，第二天就拿來還了。 

「Louis，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媽媽呢？」我問。 

「我媽媽參加一個騎馬俱樂部，她去騎馬了。我阿姨在房間裏面忙。」Louis真聰明，還知道什麼叫做「俱樂部」。 

Louis的媽媽是一位女律師，為了剛生的第四個小孩，她休假了一年。沒有想到竟參加了騎馬俱樂部，真懂得生活。 

Louis家看起來很有錢，父親做生意，我不便問做什麼生意，每天很晚才回來，媽媽也常外出，家裏請了兩位菲傭，一方面照顧房子，一方面照顧四個小孩。非傭也曾帶他們到我家後院採蘋果。 

「Louis，你哥哥呢？和媽媽出去了嗎？」我問。 

「諾，你看，Jasper在那裏。」說著，手指他家的前院。 

果然，在傍晚夕陽下，有一位不到六歲的小男孩，穿著整齊的衣服，正在他家前院的椅子上坐著，是他哥哥Jasper。 

Jasper眼睛不斷巡梭著來往的車輛和行人。有人走過去，都會揮手招呼著。他的前面擺著一張小方桌，桌子上放著大的瓶子和餅乾，瓶子裏面有飲料。 

我走了過去。 

「Jasper，你在幹什麼？」我問。我想，Jasper可能是在辦家家酒。老外小孩辦家家酒是什麼樣子？我很好奇。 

「我在賣東西。」他像小大人的樣子，開始介紹他的產品。 

「這是餅乾，這是檸檬汁。這種檸檬汁有加糖，因為沒有加糖喝起來太酸，很難喝，是我自己調的。」Jasper講話的口氣和腔調很像他當律師的媽媽，十分流利，條理分明。 

「我想喝檸檬汁。」Louis還是不脫小孩脾氣，直嚷著要喝。 

「要喝去拿錢來買。」Jasper一點也不同情，滿臉正經地說。 

Louis竟然毫不耍賴，也不回嘴，一溜煙地跑回他家房間拿錢了。 

「Jasper，你的東西怎麼賣？」我好奇問。 

「餅乾一片一元，檸檬汁一杯也一元。你要不要來一片餅乾和一杯檸檬汁？」他說話的語氣，完全像大人，沒有一點扭捏。 

Louis出來了，手上拿著一塊錢。Jasper不慌不忙地拿起大瓶子，倒四分之一紙杯的檸檬汁給他，收了Louis付的一塊錢。 

乖乖，不便宜咧。一塊相當於義美煎餅大的小餅乾，竟然賣到一元加幣，加幣的幣值已與美金差不多相等了。加幣對台幣，約一比三十一元左右。而一元加幣也只能買到四分之一紙杯的檸檬汁。 

「Jasper，你得到這些錢，做什麼用？」Jasper家十分富有，他們九月底就要搬到附近最近才新買的，價值四百六十多萬元加幣（相當於一億四千多萬元的新台幣）的豪宅去住。Jasper根本無須工讀，賺這區區幾塊錢。 

「我要捐給需要它的窮人。」他一面收弟弟剛喝完的杯子，一面說，說話的時候，臉色毫無猶疑。 

我一聽，肅然起敬。 

「給我一塊餅乾，一杯檸檬汁。」我付了兩塊錢。 

他又不慌不忙地倒檸檬汁和拿餅乾遞給我，收了兩塊錢，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生意好嗎？今天賺了幾塊錢了？」我順便問。 

「昨天下午放學時，有一群中學生經過，我很幸運，賺了一些錢。今天買的人比較少。」他對今天生意不好，一點也不在意。 

檸檬汁果然好喝，雖然只是四分之一杯。然而，這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親自壓榨調配的，一點都不貴。四分之一杯的檸檬汁，每一滴都是小孩的愛心和心血。 

我把餅乾留下來，把故事說給我的小孩聽，我覺得這一個用加幣一元買的餅乾，簡直是太便宜了。我買的是小孩機會教育的學費，買的是一個未來世界一家的信心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