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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05 22:39:24瀏覽191|回應1|推薦6 | |
86. 時間來到一月十八號的星期日,這天簡福貴依舊一大早就進到地檢署開工,因為他要把昨天晚上從偉恩和秀慈那邊得來的線索,在今天之內調查完畢。 不過在他進到辦公室的時候,卻意外收到一份更好的禮物,那是法醫研究所回傳的驗屍報告,上頭清楚地寫著「他殺」兩個字。簡福貴大喜過望,因為這樣一來,整起事件就跟他原本所推測的相去不遠了。那麼,在發動對高志陞的拘捕行動之前,他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情要確認,那就是──追查高志陞保險理賠的記錄。 照偉恩他們所說的來看,所有保單的要保人和受益人應該都會是高志陞才對。因此,簡福貴開始臚列出全台灣所有販賣保險商品的公司行號,從最大的國泰、南山、富邦、三商、新光……一路排到國華、康健等公司,接著再找來事務官和他一起平分電訪清單,兩個人分頭下去一一打電話詢問。 由於這件事情對保險公司而言至關重大,意外死亡的理賠金額動輒幾百上千萬,隨便一份保單都足以造成保險公司巨大的損失。因此,當簡福貴和事務官逐一去電要求調閱高志陞的理賠記錄時,對方大多是一口答應,幾乎沒有碰到任何的刁難或推拖,往往一通電話才剛掛掉沒多久,辦公室的傳真機便開始嗶嗶作響,接著就列印出一張張品項清楚又詳細的保險清單和理賠單據。 等到簡福貴和事務官把清單上的公司全部問過一遍之後,簡福貴這才走到傳真機的面前,把那一大疊資料全部拿來一一檢視。只見他和事務官人手一疊傳真資料,一邊看還一邊發出驚訝的呼聲,雖然前幾家規模較大、市佔率較高的公司都沒有收到高志陞的要保單,但是當他們一直看到後面像是永康、幸豐和龍華人壽等幾家壽險公司,卻有將近十幾張的保單都是掛在高志陞的名下,而且當他們把其中因為被保險人去世而獲得理賠的項目,拿來和偉恩所提供的那份歷史新聞資料交叉比對之後,發現過去發生意外身亡的老人家,果然都是保單上面的被保險人!再看到要保人和被保險人的關係一欄,竟然全都千篇一律地填上「父子」、「母子」,甚至連「祖孫」都有,而且在要保單的最下面,在被保險人的簽名欄上,還真的都有親筆簽名的字樣! 除了找到以上這些足以逮捕高志陞的罪證之外,簡福貴這時也終於可以放心將張秀慈以及偉恩涉案的嫌疑完全排除了,因為在那一大疊高志陞所購買的保單當中,真的有兩份保單裡頭的被保險人姓名──很不幸的──正是張秀慈本人。 「那些受害人怎麼可能都是他的爸爸跟媽媽呢?」事務官難以置信地說。 但是簡福貴所受到的刺激更大。因為這些物證不僅證明了,過去發生在黎明養老院裡的死亡意外都是預謀殺人,而且首先發現這個事實的偵查員,竟然還因為受到自己人的迫害,而從挖出真相的英雄淪為雞鳴狗盜的罪犯。
「報告檢座,我們已經有找到關鍵物證了,我可以證明養老院的員工高志陞不只殺害那名老人,他還有其他身分不詳的受害者,人數至少在十人以上!」
簡福貴想起了那份筆錄中梁仲斌最後的不平之鳴,正義的聲音就這麼被扼殺了,被他們自己的人給扼殺了。 如此一來,不僅是余秀瑞濫權吃案的指控有了更客觀、有力的佐證,就連高志陞殺人詐保的嫌疑也有了關鍵線索,讓簡福貴立刻將後者從他字案改為「偵」字案,並且還趕在下屬向媒體洩漏消息之前,先召集了一批警力,在向檢察長口頭知會以後,立刻對黎明老人安養中心展開突擊搜索。 簡福貴臨時通知轄下分局長要緊急出勤,總共動員了二十四名警力,集結的過程力求保密,也未找記者隨行,為的就是不想打草驚蛇。除此之外,由於保險公司方面回報的理賠總金額超過三千萬,不免讓簡福貴擔心是否有警員被買通,而涉嫌包庇或者隱匿案情,因此,當他抵達分局向警察同仁說明此次行動的目標和案由時,便先謊稱是要去搜索某家違法製造煙火爆竹的加工廠。 等到車隊抵達黎明養老院附近的時候,他突然改變命令,叫所有同仁轉入養老院裡進行突擊搜索,他用無線電向所有同仁宣布: 「任務變更!任務變更!所有人立刻轉往黎明老人安養中心,第一隊跟我從大門進入,第二隊分成兩支從後門和側門進入。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該院的長期看護高志陞,年齡大約三十歲,男性,左眼上有一塊明顯的疤痕。我再重複一次,這次拘捕行動的目標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叫做高志陞……」 所有人員雖然在第一時間感到相當錯愕,但既然新的命令十分清楚明瞭,他們也只能立刻按照簡福貴的部署,兵分三路包圍那家養老院。 院方這時正好是午休時間,突然看到五、六台警車直接開到大門口來,接著有十幾位荷槍實彈的警察從車內衝出來,讓所有人都嚇傻了眼,只有失智的老人依然埋在交誼廳裡的藤椅上,靜靜地被電視看著。 簡福貴率先衝進院內大廳,向櫃台小姐告知這是一次搜索行動,要找他們院裡的長期看護高志陞。 院方負責人收到櫃台小姐的通知之後,立刻趕過來,指著所有檢調人員的鼻子質問著:「你們的搜索票哩?拘票哩?什麼公文都沒有就這樣闖進來,這不是私闖民宅嗎?你們又要帶頭違法了是不是?」 「我是恆陽地檢署檢察官簡福貴,檢察官親自帶隊,不用出示搜索票。」簡福貴站在負責人的面前,態度強硬地對他說:「如果你們再不配合的話,我就以妨礙公務的罪名辦你們!」 「你……」負責人一聽說眼前的人就是檢察官,囂張跋扈的氣燄立刻降了下來,悻悻然地回過頭去對櫃台的小姐說:「欸!趕快打電話叫小高自己出來啦,不然是要讓這些人把我們養老院整個翻過來找嗎!」 櫃台小姐聽到之後,立刻低下頭來用電話進行全院的廣播:「小高、小高!請立刻下來櫃台!小高、小高!請立刻下來櫃台!」 但是簡福貴並不打算站在原地等他出現,反而立刻指示員警展開逐層搜索,務必將他逮捕歸案,如果遭遇抵抗,可採取必要之手段! 負責人這時也只能呆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警察一個個衝進他精心打造的城堡,只為了揪出裡頭躲藏的一隻老鼠。 「王八蛋!這個小高到底是幹了什麼啦!」負責人頹喪地靠在櫃台上,一邊拍打著桌面,一邊大聲地咒罵。 幾分鐘之後,簡福貴還是沒有等到高志陞的出現,就在他打算質問那位負責人的時候,他的無線電卻突然響了: 「報告檢座,我們在二樓找到嫌犯了!」 「抓到了嗎?」 「報告還沒。」 「為什麼還沒抓到?」 「報告,因為嫌犯把自己反鎖在工具間內,手上還拿著一把榔頭,我們擔心他會自殘!」 「什麼?」簡福貴吃了一驚,這倒是他沒有預料到的狀況,「所有人先別輕舉妄動,我現在就上去!」接著他大聲命令負責人說:「工具間在哪裡?趕快帶我過去!」 大隊人馬隔沒幾分鐘,便在工具間外會合完畢。簡福貴從門上的玻璃窗口看進去,只見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坐在地上,右手還真的拿著一把榔頭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揮舞著,好幾次都差點把自己的耳朵給敲下來。 「高志陞!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榔頭,出來投降!」簡福貴大聲地喝斥他。 但是裡頭的人卻完全不為所動,仍然繼續揮舞著他手中的榔頭。 「高志陞!我再說一次,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武器,出來投降!」 高志陞依然沒有反應,就像一個入定的僧人,而小小的工具間就是他遁世的洞窟。 面對高志陞如此消極的拒捕行為,簡福貴卻也不敢貿然破門而入,他擔心要是當真擦槍走火,讓高志陞自殺得逞,那他恐怕也要面臨執法過當的追訴。因此,在門外的那一條窄窄的走廊上,就這麼站滿了警方和院方的人,但是誰也沒有辦法讓裡頭的那個男人乖乖走出來,一群人就這麼僵持在那裡,站成了一齣滑稽的默劇,連一向對外界變化無感的老人,也一個一個被吸引過去。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高志陞依然面向著裡頭的牆壁,跟外頭說話。 「我們懷疑你涉嫌殺人詐領保險金,請你跟我們回地檢署接受偵訊。」簡福貴直截了當地說。 高志陞這時候終於側過身來,瞥了門口一眼。簡福貴馬上注意到他左眼周圍的一大片瘡疤。 張秀慈居然會愛上這種男人?簡福貴的心裡不禁浮現出這個疑問。 「看起來,你們是有掌握到什麼證據了是不是?」高志陞用充滿不屑的口氣反問他。 「這個不是你需要知道的,如果你是清白的,大可跟我們回去說明清楚,我們自然會放你走。」簡福貴停頓了一下,才又告訴他說:「我先提醒你,你有權保持緘默,也可以請律師代為陳述,但是你說的話都可能成為呈堂證供,你聽清楚了沒有?」 「喔?……我可以請律師來幫忙嗎?」這時,高志陞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似地,用極細微的聲音喃喃說著:「對呀,我確實請得起律師,那我幹嘛就在這裡放棄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檢察官也不過是個公務員而已,我倒要看看你多有正義感,敢找我的麻煩,我就跟你耗到底!」 簡福貴看到高志陞站了起來,並且把榔頭丟在地上,轉過身來面對著門口,高舉雙手,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工具間的門打開了,高志陞一臉漠然地走出來,兩名員警率先將他制伏在地上,並且銬上手銬。另外兩名員警則進入工具間,將那把榔頭還有其他屬於高志陞的器具物品全都打包帶走。 高志陞被兩名警察挾持著準備押回警車,想不到在他們和簡福貴擦身而過那一刻,高志陞突然衝到簡福貴的面前對他說: 「我就不相信你會比那個余秀瑞好到哪裡去!」 那副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讓簡福貴忍不住怒火中燒,但這同時也帶給他另一個不祥的預感:身為一名重罪嫌疑犯,面對檢調人員的拘捕竟然毫不畏懼,甚至還出言挑釁,如果不是他喪心病狂,就是他已經知道要怎麼對付司法追訴了。 養老院裡的人到現在也只知道有個女檢察官因為濫權被調查,卻萬萬沒想到自己院內居然會有人因為涉嫌殺人而被帶走,這讓所有人頓時陷入了一陣恐慌。但是簡福貴此刻也無暇向他們解釋太多,只能請他們靜待司法的調查,並且務必全力配合云云。 至於院內的那些老人──除了死神,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嚇得倒他們了。 在收隊之前,簡福貴還想到了一件事。 他要求負責人帶他去看監視器的歷史記錄,沒想到負責人竟然告訴他說,這套系統只有高志陞才會用,可是高志陞現在人已經坐在警車裡面等待押送了。因此,簡福貴乾脆找人過來把監視器的主機整台搬走,後續再請相關業者到地檢署來協助操作就好。 在回地檢署的路上,簡福貴順道交代警方從那些屬於高志陞的私人物品當中,挑出可能被當作凶器的物件送去化驗,特別是有生鏽的工具,更要記得進一步做DNA比對。至於高志陞宿舍裡的存摺、筆記本等文件資料,則全部帶回地檢署進行分析,確認,從中釐清他涉案的程度,以及是否有其他共犯。 雖然搜索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小插曲,但是嫌犯和證物終究還是全部到手了,這讓簡福貴大大鬆了一口氣。只是當他一踏進辦公室,他的事務官卻馬上跑過來通知他說: 「檢察長有事找你,要你回來以後,去他辦公室一趟。」 簡福貴沒有辦法,只好先請法警代為看守高志陞,等他從檢察長那裡回來之後,再行開庭。 然而,當他走到門口時,還沒踏進檢察長的辦公室,就先聽到裡頭爆出了一陣響亮的笑聲,讓他感到非常納悶,檢察長平常明明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怎麼今天會突然心情這麼好?還笑得這麼大聲呢? 「檢察長,您找我嗎?」他敲了兩下門之後,向裡頭喊道。 「是簡檢嗎?請進、請進!」何武雄聲音宏亮地回答他,還隱約夾帶著幾聲竊笑。 簡福貴打開了門,看見何武雄正坐在那張黑色的單人沙發上,而在他的右手邊則坐著主任檢察官,陳翰。何武雄用手指示簡福貴坐在靠近門口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就在自己的正對面。然而簡福貴卻隱約感覺到他眼前的兩位主管,態度似乎有些曖昧,彼此眉來眼去又難掩欣喜的樣子,讓他感到很不自在。 「今天特地找你過來,是想問問你余檢的案子辦得怎麼樣了?」何武雄一派輕鬆地說。只是他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實在讓人很難跟他開誠布公地說話。 陳翰坐在一旁,同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報告檢察長,我已經掌握到關鍵證據了,預計明天就會傳余檢到案說明。」 「那……辦得了她嗎?」何武雄進一步探問。 「應該沒問題。」 「好!了不起!」何武雄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感覺有種莫名的亢奮。「我跟你說,這件案子攸關我們地檢署的名聲,你務必要辦出一個漂亮的成績來,知道嗎?如果有需要什麼資料,像你上次說的那個筆錄啦,還是人手不夠啦,都儘管跟我和主任開口,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協助你的!」 「謝謝檢察長。」簡福貴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心裡卻感到很不舒服。 「好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你可以先去忙了。」何武雄客氣地對他說。 簡福貴立刻起身,向兩位主管簡單行禮之後,便走出了辦公室。但是他並沒有馬上走遠,而是偷偷靠在門邊,側耳傾聽裡頭的動靜。 「檢察長,你這樣也太不厚道了吧?人家什麼都給你了,你還這樣玩她?」這是陳翰的聲音。 「哈哈,那是當然的啦!我要的已經拿到手了,還幫那個女人幹嘛?她不過就是一個漂亮的洋娃娃,玩夠了,當然就要丟掉啦!我幹嘛還要幫她這種忙?拿我自己的退休俸開玩笑嗎?哈哈哈哈哈……」 簡福貴站在門外,感覺自己的內心比外頭的隆冬還寒冷。 余秀瑞雖然是他調查的嫌犯,但是在得知她竟然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來尋求脫罪時,他並沒有見獵心喜,反而感到無比的沉重。一個堂堂的檢察官竟然落到這種下場,不僅失去了尊嚴,還被自己的長官給出賣,未來還很有可能被昔日的同事起訴、判刑,最終鋃鐺入獄。這讓簡福貴不禁感嘆人生的無常,這樣的境遇什麼時候也會輪到他身上呢?而他又是否會為了自保而出賣自己的靈魂? 然而,更讓簡福貴感到可恥的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變成了檢察長的爪牙,最初就是那個猥瑣的男人把余秀瑞的案子交到他的手上,而現在他卻變成了一個勤奮的馬伕,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余秀瑞給送到那個男人的床上。簡福貴和余秀瑞都成了何武雄手中一尊又一尊的魁儡戲偶,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被迫或無意識地演出了一場無力回天的悲劇戲碼。 多想無益,這就是現實。 簡福貴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余秀瑞的處境或許令人同情,但她先是背棄了自己的職責,後來更刻意迫害自己的同仁致死,現在還向檢察長獻身來影響他的辦案,這些都是公然的違法犯紀,就算她的處境確實值得同情,那也只能說是她自作自受。真正值得同情的是無辜橫死的李水順和梁仲斌,而不是只求自保的余秀瑞。 簡福貴在走回辦公室的路上,終於重新安定了自己的心志,回歸公平正義的準則上,就算他是魁儡,那他也要站成一尊不偏不倚的魁儡,就事論事,恪遵職守。接下來,他將要披上那件象徵悔罪的鑲紫法袍,帶著他搜索到的各項罪證,踏進那間專屬於他的第六偵查庭。 他將要正面迎戰那位長相兇惡且城府甚深的嫌疑犯──高志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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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