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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走進大學
2020/09/27 22:17:32瀏覽320|回應0|推薦0

    費爾德大學是一棟外觀簡樸的學院,淡紅色的磚瓦建築散發出寧靜而自足的氛圍,毫不設防地任憑尚屬年幼的寬宏自由進入,漫步在全然陌生卻新鮮的校園裡。

    自從離開教會學校後,寬宏就沒有再踏進學校了,而這段時間的他之所以能夠免於無知和粗俗,都要歸功於一路相伴的詹姆斯和羅賓遜,即便其人已遠,但是他們的學識和風範都已融入寬宏的生命中,體現出文明人應有的素質與涵養。

    終於進入大學的寬宏,心中最迫切解決的問題卻不是文明的遺毒,而是南半球人民的歷史。他渴望知道,南半球的文明,為何能夠脫離人類一萬年來相互殺伐、爭霸的陷阱,回歸最純粹的存在與消亡,一如大自然的花開花落。於是,他聽從卡西歐的建議,循著路上的指標,輾轉走進歷史系的大門。而當他踏進玄關的那一刻,迎面撲來的美洲豹壁畫和佔滿整面牆壁的熱帶雨林風景和巍然矗立的灰白色馬雅文明金字塔,瞬間震懾了寬宏的膽魄,讓他大感訝異,久久無法言語。

    「你也喜歡這幅畫嗎?」一名頭髮斑白的斯文男子,戴著一副厚重的方框眼鏡,悄然無聲地站在寬宏的身旁,一同昂首端詳這令人屏息的傑作。

    「我……」寬宏還沒從最初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也不知該如何準確描述此刻心中的感受,只能誠實地回應說:「我不知道。」

    「呵呵呵,」男子這時才回過頭來,和藹注視著寬宏說:「我有很多學生和朋友,都是在看見這幅畫之後,才愛上歷史系的。他們忍不住想探問:在如此原始而危險的茂密雨林中,是如何誕生出如此撼動人心的文明奇觀的?小朋友,那你呢?你又是因為什麼緣故才走進這裡呢?」

    「我想知道……」寬宏鼓起勇氣回答道:「我們該怎麼做,才能讓這些美麗的事物不再白白消失?」

    寬宏的回答,讓對方有些驚訝,卻也明白這個孩子不是來觀光的,而是來求知的。於是他彎下腰、伸出手來對寬宏說:

    「我叫尼可拉斯,請問你叫甚麼名字?」

    寬宏也伸出手來跟他禮貌握手後,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寬宏,我來自台灣。」

    「寬宏你好,我想邀請你來旁聽一堂我開的歷史課,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呢?」

    在寬宏點頭答應之後,兩人一起走過那幅巨型壁畫,沿著氣派的石砌樓梯拾級而上,走進了其中一間大型階梯教室,而裏頭早已坐滿上百名大學生正在等待課程開始。尼可拉斯請寬宏坐在離講台最近的那一排座位,並且告訴他說:

    「為了更好地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也肯定你不遠千里來到這裡的勇氣,這一堂課就當作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我全程都會以英文講解,希望這堂課能讓你有所收穫。」

    尼可拉斯上台之後,先用西班牙文向在場的學生說明:

    「各位同學,今天這堂課我們有一位來自遠方國度的小小貴賓光臨,他的名字叫做寬宏。因此這堂課我將以英文來授課,內容也非課程大綱原定的講題,如果有人聽不太懂我說的內容也沒關係,這堂課的內容並不會列入期末考的範圍,請各位放心。」

    現場傳來些微輕鬆的笑聲之後,尼可拉斯隨即向寬宏點頭致意,開始說起他臨時起意的講題:

    「有誰知道,馬雅文明是怎麼滅亡的?」

    這時有幾位同學舉手,而尼可拉斯點了一位女同學回答:

    「是因為阿茲特克帝國向北擴張,併吞了軍事上相對弱勢的馬雅帝國。」

    「完全正確,謝謝妳譚雅。」尼可拉斯接著問道:「那請問稱霸了世界300年的美國,又是怎麼滅亡的?她堪稱是美洲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國家,這麼強大的國家,甚至還擁有上千顆核子彈,為什麼會走向滅亡呢?」

    這時舉手的人就少了許多,也遲疑了很久,尼可拉斯才點到一位男同學回答:

    「因為……她跟另一個有核子彈的國家開戰?」

    全場響起了更熱絡的笑聲,但隨即克制地停住了。

    「這個答案某個層面來說答對了,」尼可拉斯接著回應道:「但是核戰只是結果,並不是原因。而上一個關於馬雅文明為何滅亡的答案,那也只是教科書上的說法,並沒有觸及到問題的核心。問題的核心其實是:人類依然是以一萬年前尼安德塔人和非洲智人初次相遇後的思維來看待彼此,一直延續到21世紀的今天,那個思維叫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你們知道嗎?21世紀的科學家最新研究卻發現,當遠古智人贏得了與尼安德塔人的戰爭之後,全世界的智人後代的基因裡,居然都能驗出尼安德塔人的基因片段,而更令科學家驚訝且振奮的是──如果智人沒有尼安德塔人的基因,他們根本無法熬過北地的寒冬和新世界的病菌及流感。今天的我們都應該慶幸,我們一萬年前的祖先,在拿著長矛和弓箭獵殺最後的尼安德塔人的同時,還有另一批智人,選擇去愛尼安德塔人,並且與之結合,最終誕生了我們。

    如果我們的歷史課,不是一再強調成王敗寇的結果,而是人類文明何以能在這漫長的地球史當中,不斷融合、互助,才得以挺過一次又一次氣候的劇變、物種的相剋和強人的瘋狂,那麼美麗的馬雅文明將不會消亡,開啟地獄之門的核子彈也不會出現,美國人引以為傲的自由女神像也應當能繼續點亮自由的火炬直到千秋萬代。」

    尼可拉斯的這番演說,深深震撼了寬宏,在他尚屬短暫的生命裡,根本無從得知人類演化長河的這段歷史。而今他聽見了,並且銘記在心,原來除了神的愛,人類文明史上也曾經有過因為愛而得以延續的具體事證,我們不是做不到,我們只是遺忘了,也被居心叵測的狂人蒙蔽了。

    尼可拉斯接著說道:

    「但是很可惜的,北半球有許多國家的人民,還來不及學到這個世界運行的另一個真相,便從此逝去了。而根據這些日子以來我們所得到知的消息:白宮已化為廢墟,北京的故宮也在屹立500年後被徹底焚毀,一如先後滅亡的馬雅和阿茲特克帝國,倖存的後人只能憑藉著這些斷垣殘壁,遙想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文明昔日的輝煌。而現在,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在北半球的人類自我毀滅之後,倖存的我們如果還不能記取教訓,甚至妄想取代他們來主宰這個世界,那百年之後的我們,也將步上他們的後塵,成為下一個被考古、被緬懷的失落文明。」

    這時,尼可拉斯轉頭望向台下目不轉睛的寬宏,誠懇地說:

    「小朋友,關於你一開始所提出來的問題,我的答案是: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一個至高無上的霸主,而是一群真正洞察到文明的延續來自於互利共生的公民。他們深刻地體認到,每一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而每一個個體也都是相互影響的,我們都是命運共同體,我們也都是生命共同體。放眼當今的世界,真正能在團體或國家當中體現這個價值的,只有歐洲先進各國:德國、丹麥、瑞典和挪威。只有這幾個國家,在長久的歷史發展和成熟的社會制度下,逐步培養出一批真正具有互利共生思維的現代公民。

    只可惜,他們才剛要綻放文明的曙光,便蒙上了自遠東和北美襲來的核子陰霾,直到今天都還沒恢復過來。而僥倖逃過一劫的我們,至今仍在和自身的貧窮和貪腐做抗爭,期許有一天能走上他們所開闢的正途,讓人類的歷史不再重蹈覆轍。身為文明後段班的我們,無法提供你更多有用的建議,因為我們也都還在學習和摸索的階段。不過,如果你有勇氣走一趟歐洲,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在那裏──哪怕那裏也已陷入末日之境的饑渴與動盪──你一定可以找到依然懷抱信念的公民,他們一定可以告訴你──人類的未來在哪裡。」

    尼可拉斯的回答,為寬宏指引出一個明確的方向。當下課鐘聲響起後,其他學生因為輕鬆混過一堂課而竊喜時,寬宏卻逕自走上講台詢問尼可拉斯:

    「我願意去歐洲看看,但是我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橫渡大西洋,請問你可以幫助我嗎?」

    尼可拉斯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邀請他暫時留在自己的研究室裡,等他忙完一天的工作後,尼可拉斯會再帶他回自己的家,請他吃頓晚餐並且留宿一夜,同時也討論該如何實行這個非常大膽的計畫。

    於是,在寬宏獨自留在研究室等待尼可拉斯的時候,寬宏也沒讓自己閒著,而是在尼可拉斯高及天花板的書架上,小心拿下一本《拉美簡史》。但雖說是簡史,整本書卻厚如磚頭,翻開一看更是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寬宏強忍著這個年紀對學術專書必然的抗拒感,非常辛苦地咀嚼這部英文著作。他發現這本書是從哥倫布登陸美洲開始寫起,他記得詹姆斯有跟他說過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壯舉,但是這本書的觀點卻是強調:在哥倫布踏上美洲土地之後,是如何帶來傳染病、強暴原住民婦女和長達500年來對美洲大陸黃金和天然資源的掠奪,並且直接導致阿茲特克古帝國的滅亡。書中提及的種種從美洲出發的觀點,徹底顛覆了寬宏過往的認知,寬宏也是在此刻才清楚體認到:原來同樣一段歷史,出發點不同,竟然會出現截然不同的說法,進而形成不同民族心中的集體記憶。在詹姆斯的心中,美洲是落後而黑暗的,而哥倫布則是解救他們、為他們帶來文明曙光的救世主;但在這位作者和卡西歐的眼中,哥倫布卻成了一群海盜的頭子,用謊言和綁架的手段毀滅了一個曾經輝煌的文明古國,成為騙子、強盜和強暴犯的化身。

    「難怪卡西歐說,他們有500個理由不對北半球的人伸出援手……」寬宏以一個局外人的身分,為這段歷史下了悲傷的註解。

    接著,寬宏也讀到書中敘述切‧格瓦拉事蹟的一大段章節,從年少輕狂的摩托車壯遊開始,一路寫到痲瘋村、泳渡鱷魚河、和身無分文的年輕夫妻分享一條勉強禦寒的毛毯、登臨馬丘比丘的廢墟、親眼看見白人資本家豪華的莊園和底層人民近乎赤貧的勞碌,以及切最後投身古巴、剛果和委內瑞拉的游擊戰鬥,最終被當地政府軍和美國中情局聯手活捉,在未經審判的情況下連夜槍決,曝屍示眾。在這個專章的最後,寬宏看到作者引用切‧格瓦拉的一句話作結:

    「革命家,是人類的最高境界。」

    寬宏不確定這句話對不對,但是他打從心底佩服且尊敬這個男人窮盡一生所奮鬥的事業。尤其是當他已貴為古巴財政部長,並且娶妻生子、擁有安穩生活之後,卻依然拋下安逸、妻小和過往的成就,毅然喬裝潛入委內瑞拉,只為了再次透過游擊戰推翻暴政拯救底層被壓迫的老百姓,這樣的決心和情操,非常人所能及。

    就在寬宏即將讀到21世紀的拉丁美洲時,尼可拉斯剛好推開門進來了。

    「不好意思,我打斷你了嗎?」尼可拉斯竟然有些歉疚地說。這明明是他自己的研究室。

    「沒關係,我也讀得有點累了。可以走了嗎?」寬宏禮貌地回應道。

    「沒錯,今天的課結束了,接下來請來我家作客吧,我已經跟老婆說了,她也很想認識你喔。」尼可拉斯把收回來的期中報告隨意堆放在桌上,隨即領著寬宏前往停車場。

    在行車的路上,尼可拉斯忍不住問道:

    「我注意到你在看《拉美簡史》那本書,怎麼樣?還喜歡嗎?」

    「喜歡,我學到了好多以前從來不知道的事,真是大開眼界。」寬宏用充滿熱忱的語調回答道。

    「這樣很好,我也很喜歡這本書。那你覺得最有收穫的是哪個章節?」尼可拉斯依然興致高昂地追問道。

    「是哥倫布。我沒有想到,在拉丁美洲人的眼中,他是一個這麼差勁的人。」

    「豈止差勁?簡直是千古罪人!」尼可拉斯難得用較強烈的口氣說道:「他們當年的燒殺擄掠,把一整個先進又充滿神秘的古文明給殲滅了,隨之而來的傳染病更把90%的美洲原住民給害死,搞得我們這些後代子孫居然得用仇人的文字來學習知識,再透過歐洲人的考古研究來了解自己祖先的文字和文化,你不覺得我們美洲人很悲哀嗎?」

    「如果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真的很可憐沒錯……但是至少你們已經脫離西班牙入侵者的統治了,應該也算苦盡甘來了吧?」對於整個國家和民族的悲劇,寬宏也只能言盡於此了。

    「你說的沒錯。只是過去的殖民統治終究讓我們發展成一個畸形的國家,我們只能在軍閥頭子和民粹政府之間做選擇,而兩者卻都共同擁有貪腐和無能的基因,才讓我們拉美各國在邁向現代化國家的道路上走得異常艱辛。」尼可拉斯現在說的內容,彷彿是將寬宏來不及讀到的章節,簡潔扼要地向他說明了。

    「可是,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呢?」寬宏不解地問。

    「我記得你說你來自台灣對吧?」尼可拉斯突然岔出去問道。

    「對,怎麼了嗎?」

    「那我就可以拿你的國家來當作成功的例子。」尼可拉斯接著發揮所學,認真地分析道:「你的國家,曾經也深陷日本不公平的殖民統治,長達50年對吧?」

    「這個……我不清楚。」寬宏並未在台灣接受完整的義務教育,當然無從得知這出現在國中歷史課本的過往血淚。

    「沒關係,我現在剛好可以幫你惡補一下台灣殖民史。首先,在被異族殖民壓迫的這一點上,台灣跟我們這些拉美國家是一樣的,而推翻殖民統治的過程也大抵相同,只不過我們是因為本土民族當中誕生了許多位民族英雄,率領起義軍趕走外來統治者;而你們則是由來自中國的武裝集團,在日本人走了之後接管統治。平心而論,若照這樣的歷史脈絡發展下去,你們應該也會變得像我們一樣,被少數軍事獨裁者和所屬的利益集團主宰整個國家,然後用武力壓迫人民,或是將外國人的資產收歸國有來討好人民,以取得長久統治的民意基礎。但是你們的歷史上偏偏出了一位可比美國總統華盛頓──不,是更勝華盛頓的統治者,你知道他是誰嗎?」

    「我……也不知道。」寬宏只能再次承認自己的無知。

    「那個人叫做──李登輝。」尼可拉斯用滿是敬佩與羨慕的語調接著說道:「我從來沒有看過有哪個統治者像他一樣出身如此卑微、能力如此出眾、手段如此靈活,掌權之後又能面面俱到,權力鞏固之後還能瀟灑退位,留給這個國家和全世界的人民無限的追思,他確實是人類文明史上極為罕見的完美統治者。他和我們這些拉美國家統治者最大的不同是:他不僅有本事從軍閥手中一步步奪回軍權,還有那無比的氣度,在軍權在握之後,命令效忠他的將軍們:『在我卸任之後,效忠新政府。』他一手催生了台灣的民主,也用他所擁有的無上權力保住了民主,你的國家才得以在理性的選民和必須負責任的政客之間不斷協調、並進,最終開創出全民共享的經濟奇蹟,也走過了那段內憂外患不斷的風雨飄搖的歲月。而我們,就沒有這份幸運了。」

    寬宏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在一個無比遙遠的異鄉,從一個今天才剛認識的外國人口中,聽到自己國家如此精彩的歷史。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當年爸爸帶著他們全家前往板橋競選總部觀看總統大選開票時的興奮與激動,原來他們有幸共享這民主自由的一刻,全是因為台灣歷史上曾經存在過這樣一位光芒萬丈的偉大領袖,他的深思熟慮和寬宏大度,讓台灣徹底蛻變成一個自由平等的國度。

    寬宏便這麼懷抱著深沉的震撼和無限的感動,抵達了尼可拉斯謙卑而溫馨的家屋。

    晚餐時分,尼可拉斯和妻子認真地和寬宏討論送他去歐洲的辦法。

    「在整整兩年的末日極端氣候下,所有的航空公司都已倒閉,現在如果想要橫跨大西洋,就只能搭船了。」尼可拉斯率先提出交通上的問題。

    「可是我也聽說,因為物資短缺的關係,現在海上有很多強盜出沒,小朋友,你真的不等時局穩定一點再出發嗎?」尼可拉斯的妻子憂心忡忡地說。

    「沒關係,我的家人還在歐提斯島等我,我不想拖得太久。請你們放心,過去兩年來的生活,已經把我訓練得很好,我不怕那些海盜,我只需要一艘願意載我去歐洲的船。」寬宏聽到海盜的傳聞時絲毫沒有恐懼,反而好像已經習以為常。

    「可是,在末日之後,已經沒有跨國的大型郵輪,連過去頻繁往來歐、美兩大洲的貨輪也都停擺了,難道真的要去拜託哪一個好心的漁民為你冒這個風險嗎?如果沒有大把金子,恐怕也很難請得動他們了……」尼可拉斯想到這裡,也不禁面有難色。

    尼可拉斯這番話也勾起了寬宏兩年前那段搭漁船偷渡的不堪回憶,他知道這種走私的管道,自己的生死等於完全操縱在船長的良心和海巡單位的憐憫,如果想要提高活著抵達彼岸的機率,就必須尋找更正當的管道才行。這時,寬宏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那面綠底白字的旗幟。

    「綠色和平!」寬宏頓時脫口而出,一臉雀躍。

    「綠色和平?」尼可拉斯和妻子同感錯愕。

    「沒錯,我之前也是因為綠色和平的幫助,才和家人順利離開加拿大,來到歐提斯島。他們的希望號研究船非常舒適又安全,還有保護鯨豚協會的武裝快艇跟他們一塊航行,而且我聽說他們固定會往返歐、美進行研究和補給,如果能夠請求他們讓我搭個便船的話,那這趟路程就安全得多了。」

    寬宏分享的這段經歷,讓他們夫妻倆備感訝異,但尼可拉斯也因此更加確信──這個孩子是玩真的。因此既然寬宏曾經跟綠色和平有過如此難能可貴的緣分,那尼可拉斯當然義不容辭,立刻利用自家勉強堪用的網路和電話,輾轉和希望號上的保羅通上電話。

    「請問是希望號的船長保羅嗎?我是哥斯大黎加費爾德大學的歷史系教授尼可拉斯,我們兩個並不認識,但我相信你一定還記得一個叫做寬宏的華人小男孩。」尼可拉斯開門見山地說。

    「寬宏?」保羅停頓了兩秒之後,隨即歡快地答道:「我想起來了!他不是跟秀慈和珍妮佛在歐提斯島上生活了嗎?」

    保羅的話再度向尼可拉斯證實──寬宏所說的,句句屬實。因此,他也趁隙向一旁急切等待的寬宏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對話順利以及對寬宏的肯定。

    「那個小男孩現在就在我家,他不知怎地走進我所在的大學,還問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因為他實在太特別了,讓我忍不住邀請他來我家坐坐,順便討論該如何實踐他擬定的計畫。」尼可拉斯進一步解釋道。

    「那孩子真的很特別沒錯,那這一回他又有甚麼出人意表的打算呀?」保羅的口氣聽得出來對寬宏的喜愛,因此充滿好奇地探問下去。

    「關於這個問題,我讓他親口跟你說好了。」尼可拉斯說完,將話筒交給了寬宏,而寬宏此刻的臉上,同樣滿溢著欣喜的笑容。

    「保羅先生你好,我是寬宏,好久不見。」寬宏很有禮貌地問候道。

    「哈囉!寬宏小朋友,這次特別找我有甚麼事啊?對了,你的媽媽和姐姐都還好嗎?適應島上的生活了嗎?」

    「謝謝你的關心,她們在島上過得很開心,也很適應島上的生活了。可是我心裡有個問題一直沒辦法得到解答,所以我……」寬宏遲疑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把「不告而別」說得委婉一點。「我決定暫時離開歐提斯島,想要尋找問題的解答,而尼可拉斯教授則告訴我,歐洲,就是人類文明的未來。所以,我想拜託你,能不能在你們來到美洲的時候,讓我搭個便船前往歐洲,親眼看看人類文明的未來究竟是甚麼樣子?」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許久,一度讓寬宏以為電話是否斷線了,卻在他打算出聲探問前,保羅突然回應道:

    「我很高興,當初選擇帶你們離開那裏是對的,你們並沒有滿足於自身的安穩,而是進一步反省:人類到底做錯了甚麼,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你們的行動贏得了我的尊敬和信任,我願意讓你們再次登船,跟我們一起返回德國母港,但是首先……」

    「保羅先生,不好意思……」寬宏冒昧打斷了保羅的話:「這一次,只有我會上船。」

    「只有你?」即便隔著話筒,寬宏仍然能聽出保羅的驚訝。「她們兩個出甚麼事了?」

    「不,她們很好,依然留在歐提斯島上過著平靜的生活。是我獨自來到哥斯大黎加,尋找我心中的解答。」寬宏盡量委婉地說出這個事實。

    「你獨自離開島上到哥斯大黎加?」話筒另一頭又陷入一陣沉默,這不禁讓寬宏擔心對方會不會因此改變主意?不過,幾秒鐘之後,寬宏再次聽到保羅全無責備,反倒充滿諒解和敬意的語氣回復道:「我明白了,你做出了一個艱難但正當的決定,我不會多說甚麼,只希望你在出發之前,已有取得她們的諒解。好吧,那接下來我就要跟你說明登船的具體規劃了。首先,你務必要在十天後──也就是927日前抵達哥斯大黎加東岸的基多港,因為那時候我們剛好已經通過巴拿馬運河準備橫渡大西洋,我們會順路繞上去接你,所以你一定要趕在約定的時間抵達港口知道嗎?否則時間一旦有所耽擱,對我們後續的行程和海上氣象的變化都會有連帶影響。我再強調一次,務必要在927日前抵達基多港,只要當天你能順利出現,那接下來的事情你都不必擔心,我們船上的補給絕對不差你一個小孩的伙食,所以你唯一需要擔心的只有──能不能順利在時限內抵達基多港。我就說明到這裡,你有甚麼問題想問嗎?」

    「沒有,我一定會趕在927日前到達基多港的,再次謝謝你願意載我一程,我絕對不會辜負你對我的信任的。」寬宏在這一頭滿心感謝的回覆道。

    在和保羅約定之後,尼可拉斯也克盡地主之誼,開著自己的老爺車載寬宏橫越整個哥斯大黎加,在約定日期的前一天將他送抵基多港附近的一處小旅店暫住一晚,隨即瀟灑道別。隔天一早寬宏便守在碼頭邊等待熟悉的船隻現身,而在他的四周則偶爾會出現兩三位閒來無事的漁夫,對寬宏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又各自散去。終於,在午後陽光依舊耀眼的時刻,在海平面的盡頭再次出現一白一黑的兩個小點,逐漸放大成流線的船身。寬宏努力踮起腳尖遠眺,終於在那白色船帆之上,看見了綠底白字的旗幟。

    「唷呵──!保羅先生!大哥哥!大姊姊!我是寬宏!我在這裡!」寬宏興奮地高舉雙手,不斷朝著遠方呼喊。

    而一聲昂揚的船笛也從遠方傳來,彼此應和著內心的澎湃。寬宏難掩心中的激動,因為當年在島上以為再也看不見的希望,而今再次揚帆破浪,停泊在他的眼前,船舷的閘門朝他開啟,而首先迎接他的正是十天前通過電話的保羅,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伸出手來對他說:

    「寬宏,歡迎登船!」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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