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個禮拜到現在，兒子已經打來了幾十通電話，催促他年邁的父親說：「趕快搬來台北跟我們一起住吧，這裡生活方便，我們又可以就近照顧你，幹嘛一直守著鄉下那間破厝呢？」

    老父親卻總是回他說：「我再想想，再想想……」

    其實老父親從來沒有想過。他仍然每天清晨五點起床，扛著鋤頭，吆喝老牛去下田。中午，就坐在田邊那棵老樹公的底下休息，和老厝邊們閒聊，走棋。

    後來，兒子終於火了，在電話裡撂下狠話：「不肯搬來跟我們住，那你就好自為之吧！」

    可是老父親的心裡卻很納悶：兒子都搬出去十幾年了，他不也一個人活得好好的嗎？也許是因為兒子在外地工作，壓力太大了吧。為什麼他不搬回來家裡就好了呢？在鄉下種種田、抓抓水雞下酒，多愜意呀！

    隔天，天還沒亮，老父親又趕著老牛下田去了。當他走到老樹公的附近時，卻發現有一大群人正圍著祂，有的人在鋸樹枝，有的人在刨根土，怪手和大卡車則在外圍排放出陣陣的黑煙。

    老父親大叫了一聲，連忙小跑步過去。

    「你們為什麼要動老樹公哩？祂是會生氣的喔！」

    負責監工的人聽見了，立刻上前來說明：「老伯您先別氣，是政府現在要進行道路拓寬的作業，以後這裡都要改建成工廠，到時候您也就不用辛苦種田啦，把地賣給那些大企業，就夠您輕輕鬆鬆活過後半輩子了啊！」

    監工的人把老父親柔性勸離之後，隨即指示怪手上前。嘎啦嘎啦的履帶向前輾進，鋸齒狀的挖斗往老榕樹的根部狠狠地鏟下去，蒼老的樹皮應聲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接著攔腰斷成兩截，頹靡地倒臥在路邊。其他的工人一擁而上，合力砍枝、斷根，將祂肢解成好幾塊方便運走的殘骸。

    老父親兩腿一軟，跌坐在路邊。打從他出生以前就屹立在這裡的老樹公，竟然就這樣沒了？

    工人走光以後，往來的村民也慢慢多了，有人發現老樹公不見了，紛紛詢問坐在地上的老父親：「老樹公到哪裡去了？老樹公到哪裡去了？」

    老父親遲遲沒有答腔，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連聲招呼也沒打，就急急地跑回家去了。

    到家以後，他戴起他的老花眼鏡，在筆記本裡費力找尋兒子寫給他的電話號碼。撥通之後，卻只聽見一連串女人的聲音：「您撥的電話……」

    「喂？喂！兒子啊！我是爸爸，我搬、我搬！我想清楚了，我要搬啦……」

    老父親彷彿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用顫抖的鄉音，不停地對著話筒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