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老師，我始終都在思考：到底要怎麼樣當一個好老師？後來，我初步的結論是：唯有先當一個認真的學生，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好的老師。

    因此，當學生們發起佔領立法院的行動時，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服貿是什麼？」於是，我懷抱著羞愧與謙卑的心情，讀完網路上流傳的各種懶人包、專家評論、企業主的真情告白和各式各樣圖文並茂的簡報影音檔；一位無知的老師，開始回過頭來當一個認真的學生。整整預習了一個禮拜之後，我才大致了解服貿是什麼了，但是我同時也不斷從報章媒體和網路留言中讀到「暴民」這個字眼，那究竟這些大學生們是不是「暴民」呢？我想這個問題，唯有親自去到現場看過之後，才有辦法回答吧。

    三月二十四日上午十點左右，我抵達了立法院群賢樓，在經過二十四小時的現場考察之後，我心中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在此僅就個人的所見所聞，舉例並描述我所看見的三種暴民。

    第一種暴民，是當我人在立法院內廣場靜坐時，不斷在過道上穿梭的學生志工。他們抱著一個又一個的紙箱，而紙箱裡頭彷彿裝進了整間新光三越的美食街一樣，從清晨到深夜，不停地招呼靜坐的群眾說：「有人有人要喝水？」、「有沒有人要吃便當？」、「有沒有人要吃肉包？」、「有沒有人要吃茶葉蛋？」、「有沒有人要吃蘋果？」、「有沒有人要吃壽司？」、「有沒有人要喝現煮咖啡？」……到底，我是來這裡指認暴民的？還是來這裡接受這些暴民無微不至的照料呢？

    第二種暴民，是當我在凌晨三點因為柏油路太過堅硬而遲遲無法入睡的時候，意外瞥見的一位身穿黑衣黑褲的另一個學生志工。我看見他躡手躡腳地走進立法院內廣場，而此時所有的學生大多已經躺平睡死了，當下的我還以為既然是「暴民」，那他現在應該是想做什麼壞事吧？是性騷擾呢？還是偷東西呢？沒想到，我卻看見了一幕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的畫面：只見那個暴民悄悄地靠近一位只用薄薄的外套蓋住身體的大學生，接著攤開自己懷裡的毛毯，輕輕地蓋在那位大學生的身上。當下的我真的啞口無言了，畢竟幫孩子蓋棉被不是爸爸、媽媽才會做的事情嗎？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暴民會在半夜三點還不睡覺，卻跑來幫素不相識的學生蓋棉被呢？

    第三種暴民，她的身高大約只搆得到我的胸膛，皮膚白皙，身材迷你，卻同樣是一個讓我感到汗顏的學生志工。大約是當天下午三點左右吧，我第一次看到她，卻沒有太去注意，只聽見她站在立法院廣場的大門前，不停地提醒民眾：「進來請靠右，出去請靠左。」一直到凌晨兩點，我因為無法入睡，決定去外頭走走，卻又看見她站在門口，管制還想要進到立法院廣場的民眾，手中的厚紙板上清楚地寫著：「學生已經休息，請您止步。」我隨性地問了她一句：「還沒睡啊？」她笑笑地回答我說：「還沒欸。」等我走了一大圈回來的時候，她還在那裡舉牌，並且認出我是剛剛從裡面走出來的民眾，便禮貌地讓我進去了。後來，天亮了，而我徹夜難眠，開始懷念起柔軟的床墊，便在上午九點左右，暫時離開立法院到朋友家稍作休息。就在我走出廣場大門的那一刻，我又看見了那個「暴民」，她也和我四目相對，我立刻發現她的左眼早已血紅成一片。「妳還沒睡啊？」我驚訝地問。「是啊。」她有氣無力地回答，臉上依舊掛著笑容。而我呢？只能帶著滿心的羞愧離開現場。

    親眼目睹這些由大學生變成的「暴民」，我的心中只有慚愧，我到底還有什麼資格稱呼自己是一個老師呢？我沒有他們的眼界；我沒有他們的決心；我沒有他們的熱忱；我沒有他們的體貼；我沒有他們的毅力；我沒有他們的堅忍。所以，在我走進立法院的那一刻，我已不再是一個老師，而是一個學生；那群大學生們也不再是大學生，而是一個個讓我心悅誠服的老師。

    我錯了，我徹徹底底地錯了，他們不是「暴民」，是以身作則的老師。從那一天開始，我下定決心，要將這群老師教給我的「公民素養理論與實踐」，在我自己的課堂上繼續傳承下去。

    立法院的各位老師，我由衷地感謝你們！

註一：全文內容已口頭發表於2014.03.25立法院廣場大門前。

註二：謹以此文作為近日停筆原因的說明，還望讀者們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