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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憶往---老芋仔
2017/11/17 00:47:29瀏覽960|回應0|推薦9

人生憶往---老芋仔

  老芋仔這個稱呼,在民國四十年代出生的人,都了解也清楚所意涵的族群。在我們那一代人,這名詞這稱呼並沒有甚麼惡意,但當時的大人對他們只是有些淡淡的輕蔑,或也許有些微微的不信任。

  小時候父親是個包工,當有工序須大量工人時,當日一早家門口就會出現大群工人,其中總有一大半是外省退伍老兵,本省工人說他們是老芋仔。他們只作挑沙、挑磚、抬水泥的較費勞力的工作。他們講的話與學校老師所教的國語有些差別,有時聽不容易懂,應該是所謂的鄉音吧。也常在工地看到他們打赤膊全身汗水的做工,有部分老芋仔的前胸及手臂刺了「反共抗俄」、「消滅朱毛」的字樣,甚至有刺了中國地圖的。小小的心裡只覺得他們真偉大。

  他們大部分外表看起來又黑又瘦,但很精壯。少數一兩個細皮嫩肉,感覺其人溫文儒雅。這些儒雅的外省小工人,回想他們,使我又憶起當年在大專時的英文老師。這英文老師姓李,是個大陸撤退來台的流亡學生,李老師說他剛到台灣,舉目無親無靠,三餐顧不上很難度日。後來李老師找了挖煤礦的工作,他在礦坑挖煤礦兩年存了一大筆積蓄,已足夠他再重拾書本發奮圖強考大學。幸虧李老師的學識底蘊深厚,再加上奮發努力,後來就考上了台大英語系。在台大期間,邊上課還邊當家教,等到台大畢業後開始當老師,仍不鬆懈努力深造,就這樣當到大學教授。這些儒雅的外省小工人,應該也是暫時出賣勞力,攢錢預備求取更好的出路的吧。

  曾經在某個暑假,我在父親的工地打工,幾個退伍老兵也同時在工地。溽暑的炎夏,毒辣的太陽下,他們黝黑的皮膚沁著滿身淋漓的汗水,涵著愁苦深皺的眉頭。有個老芋仔對著我說;大陸的毛澤東其實不是壞人,反而救了很多中國人。他說如果當時他不是被國民黨抓兵,被逮來台灣。此時一定還在大陸家鄉,生活過的肯定比現在好。說完,長長的嘆口氣,眼神透著無奈。戒嚴時期聽到這種言論,我突然有冒冷汗的感覺。我看著這老芋仔微微笑點點頭,沒敢答腔。

  我就讀的小學學區涵蓋了一個大眷村,因此小學的同班同學幾乎有一半來自這個眷村。而同學們的爸爸看來都屬於老兵,這些眷村同學有個共同特色,衣服整潔,身體打理的乾淨,尤其是每個都刷牙,但老社區的本省同學則較不注重外表整潔。顯然老兵的子弟是很受照顧的。在中午時眷村的老爸爸們也總送來熱熱的便當。如此細心,難怪班上學業優異的總是眷村同學。

  小時候有一天早晨,我走到離家隔街的市場,當天與平日不同,整個市場不是叫賣聲而是喧鬧聲,大人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我好奇的站在旁邊豎耳聽取到底大人們說些甚麼。原來是有個外省老兵進到布店買布,可能語言與店家有衝突,買賣不成且被店老闆趕出店外。這老兵非常憤恨,為了出一口氣,轉而買了一串鞭炮,引燃後丟入這家布店裡。這舉動簡直就如滾油鍋裡倒水,霎時市場裡各個攤位賣豬肉的、賣菜的、賣乾貨雜糧的等等各路人等,同時出動拳腳群毆,喊打喊殺的更是聲響震天。可憐這老兵單人孤身就著樣被毆致身負重傷。如果當時不是市場耆老出面解危勸阻,老兵恐怕當場已命喪市場了。事情發生以後,有市場裡好事的評論者,好像責備老兵的少而同情的言語反而多了。

  民國六十年代中,我受完步科預官訓後,抽籤分發在中部的預備師服役。前往部隊報到後,營長選我當營部人事官。在營部以後才知道,整個營部的編制裡老芋仔占絕大多數。平日看不到身影,到了吃飯時間吃飯號一響,只見一群老芋仔人人手持碗筷快步趕來,迅速列隊進餐廳。他們表面服從軍紀要求,不給直屬長官為難,私下如何胡亂作為,軍官們也就眼不見為淨了。

  其實要分辨老芋仔很簡單,紅色臂章畫滿線條,穿軍服通常不怎平整,軍帽帽沿70度朝上,露出額頭一大半。講話幾乎每句都含三字經,話題也大部分與女人有關。但也有幾個老芋仔較為另類的,其中有一個生得高大英挺,皮膚白皙,隆鼻深眼,簡直和柯俊雄沒分別,可惜生不逢時,否則當個電影明星也不為過。老芋仔們也有些自大,通常誇大他們的從軍經歷,抗日剿匪等等英雄事蹟可以講一籮筐,講到最後順便批評台灣訓練的部隊都是少爺兵不能打仗。有一次充員的文書兵聽了不服氣,質問那個老芋仔,為什麼你們當年那麼英勇,但抗日時被日本人打的哀爸叫母,國共內戰又最後被共匪踹到台灣來。老芋仔被戳到人生的最大痛處,氣的拿木棍要追打文書兵。

  營區內每年10月秋風起,各營的老芋仔們就一定會開始吃香肉的餐會。總在晚點名之後,趁著小兵們睡了,軍官與老芋仔們集合圍爐。老芋仔們總在年初開始養狗仔,等初秋時各營交換屠宰,為何交換屠宰呢?老芋仔說養那麼久了,自己殺下不了手。有個步兵連連長在營區裡人緣好,連續被老芋仔們請去品嚐香肉好幾天,終於在有一天起床後鼻孔大量出血。大家都說連長急補太甚燥熱攻心。老芋仔們幹正事可能不行,但屠狗可真心狠手辣身手俐落了得,先以木棍敲擊狗鼻後再手起刀落,可憐狗兒當即身首異處。也許因為營區內每年殺狗眾多,從來沒有超渡狗魂,難怪每逢夜黑風高總是狗螺吠吠,陰風慘慘,狗影幢幢!

  我們營裡的副營長雖然不算是老芋仔,行徑與老芋仔卻相去不遠。他是山東人長得高大又粗曠,聲如洪鐘,罵起人來如狂風暴雨。他如果對於哪個教育班長看不順眼,一定會恐嚇一句灌起來(關起來)。有一次營部開會時,大家正講到50機槍如何好威力,副營長突然說到228時,他們部隊從高雄要塞開著吉普車上面架50機槍衝到高雄市區,然後沿街掃射的往事,他說街道的磚瓦牆壁瞬間崩裂,人群悚叫奔逃,發揮威力真大啊。此時幸虧營長制止他繼續講他的鎮壓事蹟,否則血跡斑斑情何以堪。營區的老軍官也曾對我說他的八卦,說副營長的老婆秀氣又漂亮,嬌小玲瓏。與副營長極不登對。他老婆原來是住在營區旁的村姑,副營長為了追上她,有一晚命令他的駕駛兵載他和村姑,設計騙她說要去遊玩,到了夜晚在野外假裝車輛故障,然後如此這般村姑就不得不嫁他了。老軍官說的又忌妒又不屑。

  民國70年代,父親與人合夥開設建設公司,來了一位總務人員,是退役很久的軍官---老李。他遠在50年代初就退役了,當時他是工兵營少校官階,老李常自誇說他比誰都早坐過直升機,因為當時他身負勘查地形地貌的任務。老李的行政管理資歷很豐富,而且寫了一手好毛筆字。他說他的家鄉在河南,他是參加青年軍之後38年才退到台灣。問他說國共內戰,國民黨部隊多武器好怎會老打敗仗?他說他也說不出原因,反正就是恐共,他說有一次本來部隊安排逐步撤退交互掩護,但時間一到所有部隊同時間統統丟下武器,換衣服,就這麼所有的部隊全逃了。說到此老李表現的極度沮喪。我也就不再追問了。70年代末,兩岸開放探親,我們問他怎不回去大陸看看老家?老李說不好回去,因為他與家鄉通信,騙他的兄弟說他在台灣結婚了。其實他沒有結婚,寄到老家給他兄弟的那張全家福照片,其實是老李拜託朋友的老婆及女兒借他一起合照的。

  我總覺得當時這些老芋仔們腦袋裡想的非常清楚,也看得很清楚,他們身在軍中,暸解部隊具備的條件能否反攻大陸。他們寧願假裝成無能力無用之人,在部隊裏衣食無缺悠哉度日,家鄉隔海千里遠已回不去,兄弟父母也難期再相逢。人生雖然僅剩營區與同袍,但有黨國照顧溫飽,也就日日過年年過,無奈的等待年華逝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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