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證憶往---峦姐

  峦姐不常到公司上班，偶爾來也都在股市開盤很久以後，通常是10點以後。她說她不是領底薪的營業員，所以她自訂上下班作息。公司要求她上下班打卡，她理直氣壯的說她是靠行的，不歸公司管，所以她也曾警告主管：誰管她，她就不饒誰。

  峦姐要求公司給他安裝四支電話機，雖然擺在桌上感覺很氣派，但主管覺得浪費，問她為何需要這麼多線電話，她說萬一大客戶電話來下單避免占線，話雖如此，但在盤中她的電話卻很少響，而且通常都是她打出去。他使用電話有兩個特別，一個是講得特別久，一個是特別常在電話中與對方爭吵。有時吵得很激動，公司的同仁全都感受震撼。峦姐在電話中與對方吵完後，通常會氣呼呼的到處晃到處走，逢人便訴苦兼抱怨，完全忽略同仁是否忙碌。可以說峦姐的喧嘩指數在公司算是名列前茅的。

  常常在某些凶日，峦姐不知甚麼事情不順，他會來到我的辦公桌前，眼露兇光手指著我，嚎聲開罵：「就是你們這些主管貪污，拿走我的營業獎金，我的融資回饋獎金，我的投信基金下單獎金。」她排山倒海的嚴厲指控會不定期發作，我心下當即明白，阿峦姐又很久沒吃藥了。逢此遭遇須當機立斷，暫停手邊所有事物，不必回嘴立馬離開座位，去哪裡都可以，靜待警報解除再回座位。通常半個小時視為病情發作期，之後慢慢再回復平靜。有同仁很同情主管們的遭遇，建議找個理由將峦姐資遣，讓她離開公司，以免禍害公司。其實主管們早就想盡辦法，打算清除這位亂源。但峦姐在第一次聽到公司要資遣她之後，所發生的翻天覆地的情形，其慘烈之無與倫比，其作為之駭人聽聞，使得主管們從此打死再也不敢再找她提資遣二字了。

  我總覺得峦姐的意識是經常處於分裂狀態，一個大峦一個小峦，大小峦在同一個軀殼裡。她們既合和又敵對，有時和諧有時鬥爭。大小峦是朋友或敵人，取決於當日外界給了甚麼刺激，或她自身的起心動念。我敢斷言，當她獨處時，是在創作受害故事，找到主題讓內心的兩個角色各自處于相對立場，然後讓兩個角色--大峦小峦先在內心大吵一架，衝突完之後，累積了豐富的鬥爭資料以及情節架構，大峦再回到現實面找內心以外的小峦，通常公司主管會成為小峦角色的最佳人選，【之所以如此研判，因為峦姐在公司有時坐于座位良久，但頻頻躁動眼神不安。】意識主導的情節一但管控了他的魂魄，她會由厲然的一聲響開始拉開序幕，她的罵人字眼豐富，敘述受害情節便給不跳針，配合肢體誇張動作，簡直無聲不罵無動不趨。我常認為峦姐其實很適合上電視政論性節目，她罵起來鋪天蓋地兼風雲變色，較之寇姐亦不遜色。

  峦姐也有保存紙張資料及大大小小無用物品的癖好，她保存了約10年的交割憑單，營業員日報表，以及客戶的書面資料。並且在辦公桌下塞滿了股東會紀念品。他的坐位早已不夠放，就直接置放到鄰桌，如此迅速開疆闢土，終於侵占了周圍四個桌子並擴及窗戶櫃邊。那一年農曆年前大掃除，峦姐沒來打掃，我要求清潔阿尚將峦姐的物品全部移除，清潔阿尚伸伸舌頭不斷搖頭說：「惹不起捏，惹不起捏。」情勢如此悲涼，我只能不了了之，得過且過了。看來不吃藥的病婆子比瘋婆子更可怕。

  又在另一個日子，阿峦姐和顏悅色的找我講話，她輕聲細語對我說道她打算離職，希望公司資遣她。我毫不思索立馬回她：「沒問題，預訂哪時候離職。我幫你爭取最優惠的條件。」話雖平靜其實我心中狂喜得無以復加，總算亂源也有消除的一天。峦姐接著說：「嗯我再想想看，怎麼要求條件。」這句話真是折磨人啊！不會變卦吧！出乎意料之外峦姐離職的事情進展意外順利，只是變更離職日由國曆年底改為農曆新年後，她的理由是她要參加公司尾牙後再離職，峦姐說她常常尾牙摸彩得獎。她說：此人之常情，本應如此爭取。我跟她說：「祝妳尾牙抽中頭獎發大財。」過了幾天，峦姐又來找我，她提出另一個離職要求，她說：「我雖然離開公司，但是位子要保留，電腦不准撤，電話留在原來桌上，反正該擺的一切統統不許動，我隨時會回來座位。」我笑著回她：「這不可能，既已離職就不能進入營業廳，法有明文不能違反。」聽聞至此，峦姐瞬間疵牙裂嘴，厲聲狂罵，如猛虎出匣，如惡魔附身，乩童似的歇斯底里，並且張牙舞爪不斷的在我面前揮舞雙手。我一面閃避一面試圖解說，但情況似乎愈惡化，愈難以脫身。危急時刻我靈光一閃，快步往男廁走去，峦姐正吵得不可開交，未發現此處女士不宜，持續糾纏不清。待我站在男士小便池前轉頭對她微笑時，峦姐臉色大變快步閃身離開。瞬間萬籟俱寂天地空靈，我理所當然的以勝利的驕傲心情完成解放大業，也證明即使惡魔亦講究性別矜持，之後我轉頭回家，先去廟裡拜拜驅邪魔。

  後續，峦姐找最高層再次展現魔法纏功，最高層智慧圓融拈花化解，全盤接受峦姐的無理要求。所以峦姐後來離職但仍坐在原位，繼續打電話，繼續騷擾其他同仁。既然有高層如此慈悲為懷，視暫俯情緒為空無修為，則吾亦何所懼哉！

  在此吾有一言，易經噬嗑卦，初九爻，爻辭云：履校滅趾，无咎。此乃言，小錯不姑息，以絕大錯。

  其云：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