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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
2021/09/07 14:05:20瀏覽470|回應0|推薦2

童年往事

     ---芎蕉腳---

  這是在雲林,離濁水溪不遠的,一個很小的村莊,是林內鄉與西螺鎮的縣道中途點。它是母親從小生長的故鄉。

  猶記得懵懂幼年時,母親曾帶著我回去她的娘家---芎蕉腳。在台西客運斗六車站,我們坐在站內的長條木椅上等班車。母親完全不識漢字,必須勤勞的問人,才能有班次的資訊。每當車掌小姐吹著急促短哨音,引導公車倒車靠月台時。母親總是起身,很禮貌地問在車站裡候車的其他旅客。她總是對著陌生人,含笑的點頭,說道:「請問,這車有經過林內嗎?」。這是因為前往芎蕉腳的台西客運,必須先在斗六搭往林內,再轉乘往西螺的班車。林內往西螺的班次極少,我們耐心孤獨地,等了很久很久才能坐上班車。

  往西螺的班車,駛過林內鄉的縱貫鐵路平交道,開始進入縣道道路。未鋪柏油的石頭路異常顛簸,大人們的臉頰肉也誇張地抖動著,小小的我,看著大人的臉覺得有些好笑。這條路線的車很老舊,車的地板是木板併的,可以由縫隙看到馬路上的石頭。車上兩排座椅是用塑膠布包稻草鋪的。車子行駛時,車後的黃色煙塵像布幔般,覆蓋著車後的景色。車窗外的田野風光,讓我頗感新奇。一望無際的田間,有些歪斜的茅草屋。也有種田人與牛車,緩慢的移動著。紅甘蔗青翠的長葉,與香蕉樹葉互襯搖曳的風情,至今猶烙印心中。

  母親憑著對故鄉的熟識記憶,毫不困難的知道下車地點。她那一次,下車後,她急切地望著老家,淚眼汪汪,手不斷擦著眼角,越走越快,讓我在後面追著。剛進入外公外婆家,看到外婆迎來,她不自禁的大聲淒厲喊著:「宜歐,宜歐」(宜歐是鄉下喊母親的暱稱),接著她們相擁嚎啕大哭,連阿姨一起,在大廳哭了許久。母親訴說著嫁到倪家後的艱難,所有的家事落於一肩,早早起晚晚睡,卻總做不完家事,還常被責罵抱怨,有時不留飯菜給她,讓她挨餓悽苦。如今難得能回家見親娘,愁腸千結卻難盡訴。斗六到芎蕉腳路程不到二十公里,但是母親想見她的親娘,卻總是千思萬想,輾轉無助,如此艱難。 

    ---外公外婆家---

  外公家就在縣道馬路旁,圍牆是大鵝卵石堆疊,約兩尺高。左邊圍牆種有五棵釋迦樹,右邊圍牆邊種木瓜樹與龍眼樹。龍眼樹下綁著一隻大黑羊,很奇怪每次回外公家,總是見到大黑羊。屋前是曬穀場,屋子正中間是大廳,兩邊是廚房,後進一排屋則是臥室。右邊廚房邊間有豬圈及牛厩。

  鄉下種田人的臥室,一定會有一個大木桶,那是尿桶,雖然尿味沖天瀰漫,但鄉下人卻習以為常。可能是因為夜尿方便,而且也是為收集尿液當肥料吧。

  有一次,我問母親廁所在何處,母親指後進圍牆邊,竹編的小茅屋,非常簡陋的廁所。我上完後卻遍尋不著草紙,無以善後。勉強以乾竹葉隨意處理。後來母親說鄉下沒有人用草紙,都是以竹片替代,直接刮除。

  回外公家第二天下午,外公從廚房走來,笑咪咪的遞給我,一串用鐵絲串了烤好的蟋蟀。黑色的大蟋蟀烤得非常香,外公說:「可以吃的,快吃,快吃。」然後外公站在旁邊慈祥的看著我吃完。情境仍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駐軍部隊---

  黃昏時,正在曬穀場上。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地面的石頭也在震動。眼前出現了從未見過的坦克車隊,不斷的從門前駛過。清楚的看見坦克車的車長在高高的車上。目瞪口呆的我,站在原地極為震撼。難怪遠處的濁水溪方向,總傳來隆隆砲聲。但是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大人小孩,似乎習以為常。

  又過了幾年,母親帶著我,與剛學會爬的大弟回芎蕉腳。阿姨為我們的到來煮了羊肉湯,滾燙的羊肉湯擺在床邊,卻被剛會爬的大弟打翻。小手臂燙得紅通通,痛得大哭不止。母親束手無策,小鄉村又無醫療診所。阿姨說:「趕快包著,我們去兵營找軍醫幫忙。」我們一路跑到學校旁的樹林裡,才看到樹林裡都是帳篷,還有很多的阿兵哥。阿姨向衛兵說明來意後,衛兵就帶我們去醫療帳篷,年輕的軍醫很和氣地對母親說:「沒關係,沒關係,不要擔心,擦藥包紮就好了。」包紮敷藥後,臨走還摸摸我的頭,送給我一包餅乾,醫官也給母親一條藥膏,囑咐母親使用換藥。阿姨一直說,兵營的阿凸仔(美國)藥膏很有效。所以村民常常有病痛就來找他們。

   ---倪麗花---

  國民學校四年級那一年,有一晚,無意中看到了全家的戶口名簿。紀載的一個名字---倪麗花,但是被畫上黑色斜線。我就問母親,是甚麼事。正在縫衣服的母親,聽到我說倪麗花三個字,突然抬頭,眼神空洞的望著前方,恍似被凍結一般。一會兒,她紅著眼眶,低下頭繼續縫衣服,從此沉默不再說話。

  許多年之後,才知道倪麗花是我逝去的大姊。已經會走路說話的大姊,在斗六得了腦膜炎。父親說很可惜,小女孩眼睛大大的,活潑可愛。當年斗六醫療環境不好,只有小診所,沒有大醫院。而當時的經濟,也無法負擔送到嘉義的大醫院去醫治。就在一個黃昏晚餐時,母親抱著已病懨懨的麗花,一口一口的餵著麗花吃著飯。不知不覺的,就這樣靜靜的麗花走了。母親的心頭肉,就在母親的懷中,母親與麗花,天人永隔了。

  母親一直感恩著斗六街上診所的那個小護士,母親說那個小護士,在她們母女最無助的時候,安慰呵護著母親與麗花的心靈。雖然哀傷往事過了幾十年,母親在世時,對於小護士一直念念不忘。

   ---芎蕉腳的台籍日本兵---

  民國六十二年,再次與母親回去芎蕉腳,外公外婆已都不在了。只有阿姨與表哥住在這老房子。芎蕉腳也改變了,縣道已鋪了柏油路,台西客運的車況與班次也改善了。表哥將石頭圍牆改建成磚牆,晒穀場也鋪成水泥地的了。不變的是,母親一回老家,進到大廳,就開始哭了。廳堂牆上的照片,更增思念之情,讓母親哭到良久。

  炎熱的午後,我們坐在廳前屋簷下,有個中年人滿臉通紅的走來。跟母親熱切地招呼。母親與這人寒暄後,轉頭跟我說,不要講日語。有點調皮的我,突然大聲用日語喊:「兵隊さん」(hei-tai-san)。此人立即立正,大聲的喊著口令,然後開始擺動手臂,大跨步的繞圈圈,配合著日軍軍歌,唱個不停。

  母親說這個人年輕時在芎蕉腳很有名,小時候很會念書。日本時代,太平洋戰爭末期,日本人對台灣人募兵。母親說當時芎蕉腳好多個年輕男生去應募,只有此人被錄取,因為只有他成績好體格佳,此人也成為本村的光榮人物。後來他被派往南洋作戰,戰爭結束後,沒戰死他回來了。但是回台灣家鄉沒多久,又躲228清鄉,他的人生精華就一直在動盪中渡過,至今一事無成,只能終日怨人生怨時事,澆酒解愁。人生生不逢時,處於時代裂縫中,任憑天資聰穎,在時代的巨輪傾軋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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