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詩刊260期
洪中周老師是我在佈穀鳥作文班的長輩,長期以來受他的教導和提攜頗多,可能同樣都是創作者的關係,除了教學外,我們自然也都會圍繞在創作的議題上交換意見。二00六年末,他邀請我和另一位詩人紀小樣一起到他南投的山上小住一晚,巧的是,我們三人都出生於彰化,也都曾獲選「磺溪作家作品集」,而且現在都在台中市工作。
洪老師是國內少數很早就投入兒童寫作教育的教育者和作家,參與創辦過《滿天星兒童文學季刊》、台灣省兒童文學協會,作品涵蓋成人小說、現代詩和兒童文學。他創辦的佈穀鳥作文班到今(民九十六)年已經有二十六年歷史,每週收集、發表學生優秀作品的《佈穀鳥作文週刊》也有七百六十期了。
在山上,凌晨時分洪老師就起來整理了一片園地,小樣是「中原標準時間」起床,並且已經在一棵木瓜樹下寫好了一首詩,我則發揮平日堅忍不拔的精神,還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算是最沒有生產力的。然後洪老師就穿著農夫工作服,拿著長桿的砍刀,我們一路跟在他後面,看他揮汗如雨的剷除已將蔓延到道路上的雜草。「一個月如不清理一兩次,沒多久整條山路都會淹沒了。」
然後我們沿著小路繞了半個山頭,沿路上洪老師一邊除草,一邊教導我們認識植物,好似又回到童年的戶外教學一樣,他並且計畫,將來這邊或許可以蓋個涼亭,那麼就可以固定提供文友自然野宴聚會之處了。回程中,經過菜圃,他又順手摘了一些自己種植的青菜和芭蕉,然後回到像民宿一樣的農舍午餐。
午餐時分延續昨晚夜談的話題,洪老師認為,雖然有些詩人並不認為童詩是詩,但他強烈認為,童詩不但是詩,而且還是帶領兒童進入新詩領域以及兒童文學之鑰。他也認為,童詩一開始最重要的元素便是「有趣」,因為唯有「有趣」才能在無形中讓兒童深深的喜歡上文學,所以一開始並不需要以社會價值、道德使命,來壓縮孩童無限的想像力和天真無邪的心念。但談著談著,當洪老師談到創作的目的時,他卻又認為,反應時代社會問題和肩負人文關懷使命,是創作者不可欠缺的良知本質。
其實,就童詩創作而言,洪老師的說法是不相互矛盾的。洪老師在他的童詩理論著作《兒童詩欣賞與創作》裡就曾經說過,可以把童詩的內容分析為「真、善、美」三項,那就是「童趣」、「義理」、「詩味」三個要素。所謂「童趣」(真)便是反應兒童的生活與心理,因而使兒童覺得與自身有關而產生興趣。所謂的「義理」(善)便是誘導兒童向上,具有愛心,對以後的做人做事有所幫助。至於「詩味」(美)就是詩的特質與技法,使人沈浸在詩的美境裡。1
洪老師於二00四年出版《風來的時候》童詩創作集,我們可以從中應證他的「童詩真善美理論」。
麻雀(節錄)2
嘰喳嘰喳嘰喳—— 嘰喳嘰喳嘰喳—— 麻雀在電線上面寫歌譜 一面寫一面唱 站得密密的是八分音符 鬆一點的是四分音符 有一點遠又不太遠的是二分音符 也有一隻遠遠的——全音符
嘰嘰喳喳嘰嘰嘰嘰 嘰喳嘰喳嘰嘰喳 麻雀要唱的歌太多了 只好不停的寫歌譜 這隻飛飛那隻跳跳音符就變了 幾隻從電線這頭飛到電線那頭 三隻飛到另一條電線上 有兩隻一動也不動 一首新歌又開始了
這首《麻雀》以充沛的童趣取勝,電線好似五線譜,麻雀凌亂的棲息在上面,好似一個個音符,「嘰喳嘰喳嘰喳」不絕於耳的麻雀叫聲,好似一篇樂章。「但麻雀要唱的歌太多了」,所以頑皮的麻雀一陣亂飛變換隊形後,一首新的歌曲又產生了。這首詩並沒有承載任何的「道德」,但從兒童喜歡的場景和動物為出發做比喻,卻激發了孩童對詩的興趣。
長鬍子的媽媽3
爸爸節到了 從淑女專櫃買回來的禮物 包得整整齊齊 要寫什麼呢? 閉上眼睛想一想 早晨提著公事包出門 傍晚開車載我去補習 夜晚更換我房間的燈泡 假日到學校教我打球 於是,從容的寫下: 長鬍子的媽媽 祝您爸爸節快樂
這首《長鬍子的媽媽》同時兼具童趣與義理,它的童趣在於媽媽長出鬍子的俏皮模樣,它的義理在於表達出母親身兼父職的辛苦,更表達出「感謝」的心意。如洪老師所說:「對於童詩的義理,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見,反對的人,大多以『唯美』的觀點,抱著『為藝術而藝術』的態度,認為文學本身具有獨立的生命,不可摻入任何教化的成分。……我想既然叫做『兒童詩』,又何妨帶點『為人生而藝術』呢?」4總而言之,洪老師主張拆除「唯美」與「寫實」的藩籬,並認為文學本來便是從生活、生命、現實中出發與取材,只要文章不淪為道德的工具,「義理」是自然產生的。
螞蟻4
一隻螞蟻一條路 兩隻螞蟻兩條路 三隻螞蟻三條路 四隻螞蟻四條路 桌下一塊餅干沒人理 螞蟻 螞蟻 螞蟻 螞蟻
一隻螞蟻一條路 兩隻螞蟻兩條路 三隻螞蟻三條路 四隻螞蟻四條路 桌下一塊餅干我們抬回去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這首《螞蟻》同時融入童趣、義理和詩味。童趣在於表達出螞蟻合力抬餅干的現象,這是很多小孩都曾看過的自然界經驗。義理則是凸顯合作的重要性,義理的陳述在詩裡,應該是隱而不彰,所以這首詩對義理的處份也是含蓄的。在詩味方面,這首詩充分運了「圖象詩」的技巧。第一段末散亂的「螞蟻」,表現出零零散散的螞蟻,第二段末一整行的「螞蟻」,則表現出螞蟻通力合作將餅干抬回去的排列形象。
綜上可以窺知,童詩應該以童趣為前提,但創作是從生活中取材,因而會「自然」散發出對哲理、道理的體悟,並不需要刻意迴避,當然更無須刻意造作,這也是「詩要有真實感受」5的反射。至於詩味,岩上認為:「(童詩)只要語言抓住詩的原點就是詩,不必複雜或龐大的語言結構。」6我的解讀是,可以在適齡的情況下,自然並且恰當地使用精鍊的語言和技巧(譬如《螞蟻》一詩裡的圖像意象),同樣的,它也不需刻意的迴避或造作,當然更不需要為了反駁「童詩不是詩」而陷入「複雜或龐大的語言結構」。
如此,童趣、義理、詩味三者自然不矯作的相互包含,我想這就是洪老師心目中理想童詩的「真善美」境界了,而或許,這也是他山間農夫生活的心靈寫照。
註釋: 1. 洪中周,《兒童詩欣賞與創作》(益智,民七十一),P21-22 2. 洪中周,《風來的時候》(富春,民九十三),P44-45 3. 同上,P78-79 4. 同上,P30 5. 同上,P12 6. 同上,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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