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才鬱憤世不遇，以溪喻己盼清濁」--結城蓄堂〈濁水溪〉

◎原詩：

濁水溪頭濁水流，濁水沒脛風蕭颼。
十里砂磧渺無際，莽雲荒草行客愁。
水源遠出文悶社，二八溪流合以周。
萬派集注朝東海，北來連嶂似臥虬。
若至夏秋霖雨候，濁水泛濫沒田疇。
欲濟無舟轉惆悵，行人幾日嘆淹留。
如今王化洽邊地，十二長橋設官郵。
我從臺北入嘉義，路過此處幾回頭。
聞說白日草賊猶出沒，疑看寒茅掩髑髏。
君不見距此東有清水峽，地靈蛟龍生寒湫，
淵源澄徹如瑩玉，可以鑑吾心無尤。
水已有清濁，人豈無薰蕕，賢者時不遇，庸人或封侯。
又不見近年世俗太澆季，濁流孰不名利儔。
嗚乎！濁水有時澂見底，吾憂耿耿何時休。

◎題解：
本詩為雜言古詩，載於《臺灣日日新報》1898年5月10日，4版。從詩人的另一首〈鵬飛行〉詩可知，他是在明治231年（1898，戊戌）春天搭船來臺灣。對於要到臺灣既是萬里壯遊的氣概又有抑鬱不得志之感，內心充滿矛盾，特別是臺灣在當時是剛改隸的邊陬之地，整個氣氛仍未平靜。本詩描寫詩人站在濁水溪畔，感受到一片空曠與蒼莽之氣。溪面寬廣，時常暴漲，造成行人的阻隔。隨即以溪喻人，水有清濁，人有賢愚，然濁水尚有清澈之時，賢人則常懷才不遇，內心為此憂憤不已。

◎作者簡介：
結城蓄堂（1868-1924），字治璞，日本兵庫縣人，著名漢詩人。於明治31年（1898）春來臺，應新竹縣知事櫻井勉之邀，與宮崎來城為「竹塹新誌」擔任主筆，並參與「臺南縣誌」編輯，後又參加以兒玉源太郎總督別邸「南菜園」為中心，由籾山衣洲創立的「穆如吟社」。1898年底因父病返日，後游中國，有「踏遍山河四百州」（〈鵬飛行〉）之豪語。 結城蓄堂在日本與宮崎來城、久保天隨、上村賣劍等在東京田區淡路町倡設同好會，以專研漢詩文為主，鼓吹文運，誘掖後進，還刊行雜誌《新詩文》月刊；也參加東京的隨鷗吟社。後據報載（《臺灣日日新報》1912年7月8日），結城蓄堂曾因偽造官印詐欺取財被判六個月徒刑。在臺期間留下許多詩賦及水墨作品。

◎翻譯：

混濁的溪水從源頭汩汩流來，濁水淹沒人的小腿，吹起呼嘯的風。望眼看去皆是一望無際的泥沙及荒煙漫草，行經的人都滿面愁容。濁水溪的源頭來自遙遠之地，東方來的濁水溪及南方來的清水溪在此以倒「八」字形相會合。許多支流如霧社溪、大羅灣溪、萬大溪、丹大溪、郡大溪、巒大溪、水里溪、陳有蘭溪、清水溝溪、東埔蚋溪、清水溪、郡坑溪等，匯集而成巨流，流向臺灣海峽，濁水溪彷彿一條巨龍，穿行山地、流注平原。每到夏秋兩季雨水多時，混濁的溪水往往淹沒了田地。那時想要渡河卻沒有船可搭，行人只能逗留原地而望溪興歎。如今臺灣受日本統治已漸文明開化，橋邊都有設置官方的聯絡驛站。我當時要由臺北到嘉義去，經過這裡的時候常常回頭觀望，聽說這裡白天有盜賊出沒，懷疑草叢裡是不是掩蓋著死人的頭骨。大家知道距離此地東邊的支流清水溪，那裡地靈人傑，蛟龍就藏身在深潭之中，潭水清澈如白玉，可以證明我自己的心地。水都有了清與濁的顯現，人難道就沒有善惡、賢愚、好壞的差別嗎？賢能的人懷才不遇，庸俗的人卻能做官封侯。又聽說近年來走到了道德風俗浮薄的末世，天下烏鴉一般黑，好名利之人誰不入濁流。唉，污濁的水有時候都還能清澈見底，我的擔憂卻煩躁不安，心事重重，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心得：

作者描寫濁水溪，清楚的指出當地的地形特色與景觀，眼前一片寬闊，所感受的是：濁水、風大、泥沙、漫草，連行人看起來都發愁，表示這裡荒涼蒼莽。和周長庚的〈濁水溪〉一樣，他們共同都遙想了濁水溪的發源地，但結城蓄堂更進一步指出濁水溪的匯流、地理劃分及灌溉農地的細部情形，並特地提到這裡的流量變化之大，夏季多雨時足以淹沒田地，連行人都必須停留好幾天，枯水期要過河時，如今雖然當時這裡已經比較開化了，但作者聽說荒煙漫草中可能躲藏著盜賊，不免還是感到心驚與害怕，令人想到這裡的天地蒼莽中還藏著一股肅殺之氣。接著作者話鋒一轉，以溪喻人，插入一段寫東邊的清水峽，那裡清澈見底，就跟作者自己的心地一樣光明磊落，可是自己懷才不遇，不禁感嘆世道之崩壞，世人只知追逐名利，然而水都有混濁變清澈的時候，而自己的憂愁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下來呢？這首詩的文句，巧妙的把外在的形物，內化銜接到心境上的感嘆。

結城蓄堂是日本人，也是著名的漢詩人，他到臺灣來原是要完成一段壯遊之旅，到了濁水溪畔時，感受到濁水溪的蒼莽之氣，因此連結到自己的處境，遂有「以溪喻人」的感懷。也不禁讓我讓聯想到屈原的〈離騷〉，同樣也是在河邊感懷世道，當下內心激動不已。仔細分析詩作的結構，大致採「賦比興」的筆法，前十八句先是仔細描述濁水溪外在的樣貌，接著八句再以景物比喻自己的心境，最後四句託物喻情，興發自己內心真實的感觸。書寫濁水溪一詩是為自己的理想無法抒發，而感嘆的表達出來。

仔細再閱讀詩作中的布局與用字，在「賦」的部份，「沒脛、蕭颼、無際、莽雲、荒草、客愁、文悶社」，表面上雖是寫景，但看來彷彿是作者心境上的託物之辭，藉此來鋪陳自己的懷才不遇之感，尤以接著的「集注朝東海，連嶂似臥虬」，暗喻自己的能力是相當具有才華的，但是之後的「夏秋霖雨候，泛濫沒田疇」，提到某些原因阻礙了自己的發展，而後遂有「無舟轉惆悵，行人嘆淹留」，這裡的行人其實是詩人自己的角色，在訴說一種難以施展、無法前進的無奈心情。作者進一步回想過去在這裡發生的傳說，此有「草賊、髑髏」的出現，顯現出自己身在異地，呈現心境上的極度不安。

「比」的部份，接著話鋒一轉，岔到濁水溪東邊支流清水溪那邊的潭水，用「地靈蛟龍、澄徹瑩玉」的形容，來突顯自己的懷抱與心境的崇高。最後真正進入作者所要抒發的重點「興」的部份，他說到濁水溪有清也有濁，就跟賢愚者的差別一樣，但世道紊壞，人人為爭名奪利而行，再次強調自己懷抱理想卻懷才不遇的境況；而混濁的水都有沉澱變清澈的時候，自己如瑩玉，但身處污濁的世俗，清明的前景是否會到來？我的憂慮有可能會達到美好的結果嗎？還是永無休止、無法承受的憂愁呢？雖然目前尚未看到美好的前景，但作者借物抒懷，透過詩作娓娓道出心中念茲在茲的感懷與憂心。

作者書寫古典詩善用賦比興的技巧，足見作者漢學用功之深。在這首詩中，我們看到作者的憂憤，借物來比喻，這是此詩的中心主旨，但由於作者全面性的描繪濁水溪周遭的人事物，蘊含豐富的人文景觀，並細膩的寫出地理環境的特色，如季節氣候的不同變化，詩作中人與環境的關係彼此交錯影響，這不僅讓詩中的濁水溪變得更加立體化起來，也賦予了濁水溪有了不一樣的生命色彩。

◎參考資料：

一、濁水溪 -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http://zh.wikipedia.org/wiki/%E6%BF%81%E6%B0%B4%E6%BA%AA
二、屈原 -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1%88%E5%8E%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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