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蘋蘋：

轉眼之間，妳在MM肚子裡也六個月了，好快。這段時間MM一直想寫信給妳，但總是遲遲無法下筆。無法下筆的原因是因為MM有太多話要跟妳說，心思結成一團解不開的線球，MM找不到那重要的線頭。

直到現在，MM依舊不知從何說起...

我發現，當一個媽媽很難...

我發現，我害怕當一個媽媽。

最近又重看了一些書，是有關於母親和小孩之間相互影響的書，其中有一本書名為--母親，我要自己--這本更是直接剖析母女之間的關係。書裡提到，母親本身如果在兒童時期沒有擁有足夠的愛，或是所得到的是期待、取代、投射...等等假象的愛時，當這個小女孩長大，成為母親後，也將會因本身欠缺完整的愛，而不自覺(即潛意識)想從孩子身上得到自己從未滿足的愛。因此，她會利用小孩對母親的需要，操控著自己的孩子，讓小孩去填滿自己的貧乏，就像她自己的媽媽對待她一樣，最常見的範例就是：┌我因為愛妳才這麼做，這全都是為妳好。┘於是這樣的利用、互動就成了一種輪迴，只要大家都不清楚，就會永遠在這輪迴當中。

這種愛是操控。那並不是愛。

MM能夠清楚的知道，我給予妳的是愛還是操控嗎?老實說，我並沒有把握。

MM的原生家庭造就了現在的我。一個有缺陷，有極度不安全感的我。

從我在我媽媽的子宮裡，我就差點被拿掉。小時候，當MM還是個小女嬰時，我的爸爸，就是妳的阿公，在我出生後沒幾天就把我給別人了，我甚至連我媽媽都沒見過，連一口奶水都沒吸吮過。我被迫和母親分離，就在我最需要母親的時候。我爸爸做了一件慘忍的事情。後來聽說是母女心心相連。我在爸爸朋友家大哭好幾天，媽媽在家裡也是，於是我又被送回來。可惜家裡經濟狀況不好，妳知道MM有五個兄姐，連同我總共有六個小孩，全都嗷嗷待哺。家中所有經濟來源都是靠妳阿公在軍中當士官長。當軍人有什麼錢呢?於是阿公又幫阿兵哥洗衣服。一個堂堂十三級士官長竟然幫小小阿兵哥洗衣服，我佩服妳阿公能屈能伸的腰桿子。

只不過家裡還是不夠吃，於是在我三歲那年，我又被送走了。

這次我連姓氏都改了。

我記得去戶政事務所過繼的事情。很神奇吧！那年我才三歲。

我猜想過繼應該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所以那天我有新衣服可以穿。我和爸爸以及我的養父一起坐計程車到戶政事務所，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計程車。

坐計程車可以說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當時家裡有的唯一交通工具是腳踏車，那還是爸爸上班要騎的，是生財工具。家裡其他成員皆是以腳"代步"，踩著的是泥巴石子路。我們偶而有三輪車可以搭便車，不過搭的最多的便車是牛車。牛車有一股奇異的味道，是牛糞和稻草混合所產生的味道，我並不喜歡這種混合味。但奇怪的是，當我長大後這種味道卻成了記憶，一種懷念，瀰漫了我的童年。

關於童年，MM再跟妳約時間好好分享。

過繼那天並不順利，因為好玩出了事情。下車時我"自告奮勇"要關車門，結果門一關，竟把右手大拇指給一並夾在車門中，當場整片指甲脫離，血流不止。我嚇呆了，連哭都遲了好幾秒。我養父馬上拿出一疊衛生紙幫我止血，我爸爸的反應卻是以嚴峻的口吻命令我不准哭，因為會很丟臉。我又被嚇了一次，馬上停止了哭泣。

這一次足足把我嚇了幾十年。

這樣的驚恐對於一個小孩來說，有沒有比世界末日可怕?忍受著和父母分離的驚恐，忍受著指甲和拇指分離的驚恐，忍受著血慢慢地一滴一滴滲透衛生紙的驚恐，忍受著不被父親在意、冷漠的驚恐。這些驚恐，朔成了我。我的本質不見了，取而帶之的，是不安全感，以及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愛。發現我用了多次"更多"嗎?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我還需要多少愛，那是因為我對愛有太多渇望跟期待。

而這些渴望，這些不安，就成為我害怕的地方。記得嗎?這封信最前面有寫到我害怕當一個媽媽。

我會是一個好媽媽嗎?我有辦法給予妳完整的愛嗎?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我期待妳的出生，我期待牽著妳的小手去散步，一起發現路邊的瓢蟲、石縫裡的小花；我期待我們第一張大頭貼；我期待妳告訴我妳戀愛了。可是這些期待可以代表我愛妳嗎?還是，說穿了，我期待妳來愛我，期待妳來滿足我那貧乏的愛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仍須向妳坦白。是因為坦白從寬嗎?不！是因為坦白後，我們才有機會更接近，真實的接近，毫無保留；我和妳的互動才有可能是自然且相愛的。

我愛妳嗎?我想我是愛妳的。我一切的努力就是想愛妳。我不想把妳當成我的所有物，我不想拿"我是為妳好"去左右妳；我希望我能單純的愛妳，並不是因為妳很乖所以我才愛妳，而是因為妳是妳。

我也希望妳能這樣愛我。

但如果妳不愛我呢?妳不能接受這樣的我呢?我想我會非常難過。但請妳不要因此而愛我。妳該知道這樣的愛只是施捨，這樣的付出對妳反倒是一種傷害。妳理當順著自己的心，不論是對我或是對DD，妳理當如此。

當然，我是希望妳能接受這樣不完美的我，並且陪伴我一起找回我的本質。我自私的期待當妳發現我的虛假時，妳能夠抱著我，對我說：我接受這樣的妳。

妳的接受對我來說很需要，也很重要。或者我該問問自己：我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嗎?這才是問題的源頭吧！

養妳很容易，但愛妳不容易。為了想要和妳單純的互動，為了想要給予妳單純的愛，我又再度面對自己的膽怯與過往陰影。這是一個很辛苦的過程，不過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妳是我值得如此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