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最近頭經常會痛，我擔心是她顱內引流管在作怪，所以，請黃隸棟醫師安排做MRI。被安排的時間是周六下午，攸攸要補習，所以就我帶著老大跟兒子，坐北市285公車到榮總。

    檢查做完之後，在榮總中正樓等先生來接我們。先生從內湖過來，我坐在一樓的休息區，無聊的玩著相機。而哪兩個孩子呢？可一點都沒閒著！

    我們帶著輪椅，所以，兒子就要求推姐姐到處逛逛。能逛的地方也不多，兒子就一下子要學哈利波特，將姊姊推著衝向柱子；一下子要推姊姊去買飲料；一下子又忙著玩姐姐的頭髮，擠著姊姊的肩膀，要看姊姊玩手機。兩個人玩的超開心。

    我忍不住把這對姐弟的嬉鬧，照了下來，心裡有著許多的感動。

    老大剛在榮總開刀時，黃隸棟醫師告訴先生一件事，先生轉述給我的時候，是眼淚與鼻涕齊發。黃醫師說，老大這種疾病，在國外的平均生存年齡是十六歲。

    我懂先生哭的原因，他聽到醫生說平均十六歲時，腦袋一定想的是：老天，我們「只」能擁有這個孩子十六年。

    我聽到的時候，想的是另一件事。

    每次在聽個案描述問題時，在他們的故事裡，經常會有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帶給個案的，通常是很不好的記憶。例如有一位酗酒的父親、嚴厲的母親、永遠在吵架的媽媽跟奶奶…。而這些帶來不好記憶的人，都已經往生，不在人世。這個人，變成個案無法解決的情結，他必須用一些方式來處理，否則，就像一個沉重的包袱，永遠在個案的肩上。

   兩個有著連結的人，總會有某一個是先離開這世界的情況。那麼，後走的那個人，想到先離去的那個人，該有怎樣的記憶呢？

    我不願意存活下來的那個人，有著的只是痛苦的記憶。只有痛苦，兩個人幹嘛黏在一起？

    因此，我想的不是「只」有十六年，而是「還」有十六年。得好好思考，這十六年該如何過，而後走的想起先走的人時，該有怎樣的感覺？！

    我認為，應該有兩種感覺，第一個先產生的是「難過」。這個道理很簡單，如果沒有人因為你的離去而難過，甚至還高興「你終於死了」，這…，不用解釋，也該知道自己活得沒意義。

    第二個感覺，則是會開心的笑出來。這代表的，是他記憶中與你在一起的時間，都是快樂居多，沒有多少遺憾或者負面情緒。

    所以，不管在一起多久，就要「快樂」在一起。

    想清楚這點後，當老大滿周歲時，我跟救國團張老師請辭，開始當一個「打工」的人。其後，雖然因緣際會下，都有了幾個專職工作。但冥冥中，老天似乎有著安排，都要我「先」帶孩子學習如何快樂在一起。當孩子失去快樂能力的時候，也很自然就是我離開工作的時候。

    我看著兒子開心推著姊姊，同時，也看到醫院裡別的家屬推著病患，臉上是憂愁滿面。我疑惑，為什麼要揪著張臉，對著病人呢？有人會希望自己生病，無法自由行動嗎？還是，家屬覺得要愁著臉，才能表現出自己對病人的關心？

    一個人擁有甚麼，完全來自於他看到甚麼。

    看到憂傷，就擁有憂傷；看到幸福，就擁有幸福。

    常聽到有人會有下面的句型：如果當初我…，現在我就可以…，那就好了！千金難買早知道，許多事情都得要時間過了之後，才會想到當初該如何。這樣後悔的人生，比比皆是。所以電腦世界裡，有許多「第二人生」概念的遊戲，可以讓玩家自己選擇性別、年齡、長相、職業…。這類遊戲玩的人越多，就表示討厭真實自我的人越多。

    討厭真實世界裡的自己，就表示在記憶中的內容，多半是令自己不舒服的。人生沒有完美，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老要選擇不好的事去記呢？

    大女兒已經廿三歲，從她過了十六歲生日之後，每一次生日，我們都很感謝老天，允許我們能再擁有她多一年。我知道，只要每次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充滿歡笑，孩子想到我的時候，一定會笑出來，因為沒有不好的記憶啊！

    我能教給孩子的東西不多，但他們一定懂得，如何「快樂」在一起。能夠快樂在一起，許多事，我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