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科技大學第二十七屆的畢業典禮，在七月下旬最熱的盛夏舉辦。校園的樹枝裡、林葉間，四處傳來瘋狂的蟬鳴，像是集體進行著生命裡最後的搖滾祭典。

胖胖的羅北站在巨大機器人學院系館門口，他穿著黑色長袍，頭上頂著極不合適的學士帽，夾在與他長相極為相似的父母之間拍照。三公尺前的自動相機正前後調整焦距，並尋找最適當的光圈與快門。

「一二三，cheers！」相機傳出不自然的機器語調，隨後按下快門。

羅北露出一個呆兮兮的笑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人性就是想讓自己變笨。他想。

「喔？羅北！」一個熟悉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

來人是灰熊，他高壯的身軀讓黑袍只勉強遮到膝蓋，黑袍下露出好大一截牛仔褲。

羅北和他點點頭，離開他爸媽身邊。「我叫他們不要來，又硬是要來。」他咕噥著說。

「很好啦！我想我爸來，他還不來咧。」灰熊說，「今天是什麼國際輪車日，他一大早騎著二輪機車參加遊行去了。」

「你爸還在迷化油器機車喔，」羅北說，「那種車只有在交通博物館裡才會出現吧？」

「沒辦法，他是一個亂來的傢伙。」灰熊說。

「說到亂來的傢伙...」羅北說，「不知道小虎今天會不會來喔？」

「我前天有去他家看他啊，」灰熊說，「他吵著說一定會到，結果被狐狸巴了一腦袋。」

「幹！那個瘋子。」羅北搖搖頭，「他腳好一點沒？」

「好很多啊，勉強可以拿著拐杖走路了！」灰熊說，「可是狐狸說，醫生警告他還不能走路，要多觀察。」

「腦震盪加左腳骨折啊，」羅北嘆了一口氣，「真是超crazy的畢業考！連六翅帝王都說他神經病。」

「沒送掉性命算運氣好了，」灰熊說，然後嘿嘿笑著。「在兩百公尺的空中自爆，真的有夠猛。」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同時大笑出聲。

「哈囉！」一個女子的聲音和他們打招呼，「什麼事那麼好笑？」

「喔？小葉啊？」羅北說，伸手擦掉大笑流出的眼淚。「沒啦！想起那天的瘋狂畢業考。」

「那傢伙，實在是喔，亂搞。」小葉評斷，隨即又皺起眉頭。她一如以往的眼鏡、襯衫和牛仔褲，沒有穿著長袍，連學士帽都不知道在那裡。

「那死捲毛的一直都是這樣啊，哈哈！很正常啦。」灰熊說。

「總之，我們終於畢業了，恭喜啦機器狂！」羅北狠狠捶了灰熊的手臂一記。

「你才恭喜咧！學科考那麼爛，要不是術科救了你，早就留級了好不好？根本就矇到的。」灰熊用手肘報復回來。

「能畢業還不是靠我？」臭屁的話自不遠處傳來，來的正是小虎。他穿著學士袍，左手臂撐了一枝拐杖，狐狸跟在他的身邊，隨著他的腳步緩慢移動。

「靠個屁啦，每一個人都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好不好？」灰熊笑著對小虎說，「醫生不是叫你不要走路你還來，腳好了喔？」

「會好才有鬼啦！」狐狸語帶怒氣的說，「他根本就靜不下來，一天到晚走來走去，醫生說他這樣下去石膏永遠不必拆了。」

「好好養傷啊，九月底機器人戰隊考試欸，你不是要參加嗎？」羅北說。

「哎喲！到時候我會好的啦。」小虎揮揮手說。

「你真的要考喔？戰鬥機器人駕駛？」灰熊問，「錄取率很低又危險欸。」

「廢話，當然啊。」小虎說，「你跟羅北不考後勤喔？」

「不考啦，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一，我打算先在我家車行做一陣子。」灰熊說。

「我也不打算考啊，根本就考不上好不好？」羅北說。

「小葉呢？你考不考？」小虎說。

「不考，」小葉揮揮手，「我要申請研究所。」

「是喔，那不就沒人陪我？」小虎有些失望的說，「還以為我們可以組成最強的team咧，那我一個人不就很無聊？」

「北七喔？講得一副已經考上的樣子。」灰熊說，「狐狸呢？有什麼打算？」

「設計公司啊，前幾天已經去一家面試過了，接下來還要再跑幾家。」狐狸說。

聊到這裡，五個人不禁都沈默了，似乎往後每個人都要踏上各自不同的道路；自學校畢業意味著分離，各奔前程之後，彼此的感情再好，終究很難再有現在一般的時光了。

「欸？對了，我們來拍照好不好？」羅北興沖沖的拿出自動相機。

架好相機，五個人忙乎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擺定了姿勢；羅北站在中央，灰熊搆著他的肩膀，小葉手插著口袋站在兩人左邊，小虎則和狐狸站在右邊。

自動相機開始調整焦距，「一二三，cheers！」相機傳出不自然的機器語調。

「萬能騎士萬歲！」小虎舉起拐杖大喊，其餘四個人則姿勢潰散的笑成一團。

喀喳！快門按下。

大學畢業典禮的禮堂上，總不見什麼離情依依的場景，大家只是閒閒的聊天，等著最後畢業證書發下的那刻。

小虎坐在馬頭旁邊，兩人已經睡到火星去了，好不容易頒受證書儀式開始，坐在馬頭一旁的人搖醒馬頭，馬頭醒轉，又轉身去搖小虎。

小虎睡眼惺忪的張開雙眼，猛力吸了吸鼻子，兩眼沒有焦距的望著前方。

「畢業典禮也能睡那麼爽？」馬頭說，揉揉他泛紅的眼睛。

「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自己不是一樣？說別人。」小虎回過神來。

「先醒先贏啊。」馬頭說，小虎乾笑了一聲。

院長張志成正在台上頒發畢業證書，駕駛系一號已經下了講台，二號正走上台前。

「沒想到你這個瘋子居然真的幹掉了黃少安。」馬頭朝天吐了一口氣，「結果我們的打賭沒輸沒贏。」

小虎看著輪番上台領證書的同學身影，忽然開口：「誰說沒輸沒贏？」

「欸，拜託一下，我的確是撐過五分鐘了喔。」馬頭立刻為自己辯護。

「我又沒說你輸。」小虎晃晃腦袋，自位子上站了起身。「一來五分鐘過去了，二來黃少安沒昏倒我昏倒了，所以我沒有幹掉黃少安。」

「你說啥啊？」馬頭說。

「我說打賭是我輸了。」小虎說。

「十七號，林效虎。」司儀的聲音傳來。

小虎拉下黑袍拉鍊，除了左腳上的石膏，全身一絲不掛。

眾人還在稀稀落落的鼓掌，台上一干學院教授也仍舊掛著和藹的笑容。直到柺杖裸男衝上台前，驚叫聲與怒罵聲才哄然爆開，整個畢業典禮頓時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