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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一九四九和二零零九--謝謝電小二推薦
2010/12/30 13:55:41瀏覽5404|回應51|推薦205

父親過世已經滿一年了,今年是我第一次度過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六月中旬人在台灣,看到作家龍應台的新作<<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隨手便買了一本。

不知是因為行程緊迫,還是知道會觸及自己,屬於父親那部份的傷痛,在台灣時,我始終沒有看完這本書。

一個時代,豈只是一本書就可以寫盡?正如一個人生,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交代?

父親也有他屬於那個大時代裡,滄海一粟的回憶,只是那個回憶,在我年輕時,總是不屑一顧;人到中年,懂得父親的眼淚之後,卻發現父親再也無法和我談往事。

父親生前的最後那幾年,我年年夏天從美國回到他的病床前和他說話,有時,他說話有條有理,彷彿清楚我的思緒,但是,更多時候,他已經認不出我是誰了?每一次探訪都是蜻蜓點水,父親究竟知不知道我去看他?

約莫就是在那樣反反覆覆,形同自言自語當中,我恍然大悟:父親的人生和我竟然類似。他在一九四九那個年代,多報了年齡,跟著國民政府的軍隊,來到台灣,一個人在台灣海峽對岸的異郷建立家庭,他學會了另一種方言,把自己徹底融入妻子的文化風俗。然後,他把妻子的家人,當成他自己的家人,海峽對岸的那個家,由於政治情勢,一直到了他的母親過世幾年後,父親才得以回去掃墓。

我,和父親一樣,獨自在異郷建立家庭,但是,我,比他幸運,因為我不必顧忌政治因素,可以隨時回娘家。

年輕時,最不耐煩聽父親講古。內容總是他小時候家裡富曱一方,佣人稱呼他三少爺。三少爺這名號聽多了,古龍小說三少爺的劍,竟然便登堂入室成了我腦海中,有關父親回憶的一個插曲。 

三少爺喜歡講他當時毅然從軍的往事,不是因為愛國情操高尚感人,而是為了和老娘親嘔氣。

三少爺年輕氣盛,當時朋友私底下都說,應該跟著國民政府的部隊遷到台灣去,他懇求老娘親早做準備,她卻說:[家大業大,錢莊田地怎能說放手就放手?要走你自己走吧,反正,這仗打一打總是會結束的。]

三少爺不斷勸說,老娘親總是不為所動,末了還扔下一句:[你這種嬌生慣養的個性,哪有辦法跟著部隊在外頭吃苦?我看不出三天,你自己就跑回家了!]

三少爺為了賭這一口氣,三天沒有回家,三天變成三個月,三個月變成三年,三年又變成了三十年。記憶中第一次聽見父親對著我說這段往事時,他,涕泗縱橫,我,不知所措。 

父親從三少爺變成一個收入微薄的小公務員,有意無意間把從前的風光掛在嘴上,年少的我,心裡老是想:[現在沒錢,老講從前有錢幹什麼?]

中年的我,慢慢才明白,一個人要調適從有到無的落魄,最是困難,我這才懂了,那些嘮嘮叨叨背後的不甘心甚至無能為力。

因為,對於父親,我也一直無能為力。

嫁為人婦,成為人母後,每年回台,總是時間匆促,隨著我的家在太平洋彼岸生根發芽,即使父親身體日益走下坡,我也無法隨心所欲,想回娘家就回娘家。 

由於無法隨心所欲,才會對人生益發不甘心;但是這不甘心,其實隱藏了力不從心;而這力不從心,說穿了,和無能為力沒什麼兩樣。

大學畢業數年後,我就出國留學,兩年後再回到台灣工作。在一家有名的報社擔任記者,父親開始習慣在有我名字的新聞報導,拿起紅筆把我的名字圈了又圈。

有一年,前蘇聯總理戈巴契夫來台灣訪問,離開台灣之前舉行了電視記者會。事後,父親對我說:[丁叔叔看到妳問問題,他稱讚妳問得很好,可惜我沒有看到。]

從前年少時,父親不時抱怨著,蘇聯共產黨居心叵測,大陸淪陷和他們脫不了關係。父親說話時咬牙切齒,忿忿不平。這樣的父親,居然會遺憾,不能看到一個前蘇聯共產黨頭目的電視轉播。婚後第一年,我趁著人在台灣時,央請朋友,為我找出當時的錄影資料帶,剪輯了我提問的部份,做成一巻錄影帶送給父母。就這樣,蘇聯共產黨頭目和中國國民黨反共軍人的人生,有了交集。

結婚幾年後,父親數度中風住院,我總是無法隨侍在側。父親的身體愈來愈虛弱,家裡的外勞換了又換,最後,父親住進了醫院的長期照料病房。

去年夏天返台,母親對我說,這一兩個月以來,父親都不和任何人說話。有一天,我在病房時,隔壁病床的家屬走了進來,父親突然用沙啞的聲音問我:[那是誰啊?]

我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應該是隔壁病人的家屬吧。]

父親看著我說:[妳也不知道啊。]

那是父親對我說的最後兩句話,不在交代,不是叮嚀,而是無關緊要的尋常問話,彷彿我們兩人在家裡看電視一樣的閒話家常。

十一月底,我急急的回到台灣為父親奔喪,父親的遺照看起來精神十足,和後來消瘦不振的模樣,大相逕庭。母親一直不讓我看父親的大體,我,還是看了。

結冰的父親,還穿著睡衣,嘴巴無法合攏。我,始終無法看清楚,究竟父親的面容,變成什麼模樣?我,真的很想知道,父親在人生的最後一刻,腦海裡想的是什麼?

從一九四九年到二零零九年,父親在台灣住了六十年,他四分之三的人生,是在台灣度過的。我想起自己,一轉眼,我在美國,前前後後也住了近二十年;繼承父親鄉愁的我,會不會早就在無意間,也繼承了父親的人生?年年帶著女兒回到台灣探親,我,是在為女兒創造屬於她們母親的回憶嗎?

寫在後面:

這篇文章其實是讀完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感想,更是感懷父親身世的噫語。在耶誕節佳節期間,發生了王老先生釘死妻子的悲劇,同樣是定居美國的為人子女,對於王家的悲劇,我感同身受。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我不但遠遊,還是遠居海外,遑論承歡膝下。我不覺得當美國人一定比當台灣人好,但是,我知道我的父母,對於有個住在美國的女兒感到得意。我更無意評斷這種世俗的社會價標準是非對錯,但是,我知道,無法見到父親最後一面,是我心中永遠的遺憾。

2010年是我有生以來,最為紛紛擾擾是非不斷的一年,我想,就以這篇文章送走2010年吧,也祝福各位網友新的一年,平安如意。 

( 心情隨筆愛戀物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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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fanciatang&aid=4686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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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正經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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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
2011/01/05 08:15

來台背景或與令尊有幾分相似,記得小時曾在父母間的閒談中側聽到,父親來自江蘇的地主之家,但我父親幾乎不與我們談他老家,現在我感到很遺憾,沒能多了解我的父親...

有時帶兒子到台北植物園,會模模糊糊憶起童年時與父親一起出遊的畫面,有時在想,也許在不知不覺中,基於某種莫名的缺憾,於是才會不時帶著兒子重遊兒時與父親同遊的地方吧...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5 12:39 回覆:

令尊不談是一種逃避吧

其實說了也於事無補

我不曾隨父親回家鄉探親

我母親去過一次

或許日後我也有機會陪母親拜訪父親家人

我帶女兒回台時

也常有那種感覺

常常告訴女兒小時候的事情

曾經吃過玩過的地方


聯合國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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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慈悲我懂
2011/01/04 21:28

沒親人來探視的,就是遺棄。這就是老有所終?

安養院政府作評鑑給民眾參考〈只是參考喔〉。老人權益受損時,弔詭的是不主動調查真相維護消費權益,投訴老人被疏忽傷害有理就移送違法犯行給檢方,檢方只對專業片面增改紀錄及報告作自由心証,對受害者事.証理由完全不理,因受害者舉證不具採信高度,受害者提告鐵被駁回。〈二度慘遭霸凌〉這是賺錢商人想出來脫罪的遊戲人權法?。如果不擔心家人被弄成殘廢、傳染疥瘡,精神憂鬱障礙,及等同遺棄老人給安養中心看護,不得善了。那俺也無話可說。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5 07:57 回覆:

大哥這種法規不理想

我想我們可努力尋求立法修法途徑

說實話我對美國或是台灣養老院法規並不熟悉

想來大哥對台灣相關法規有切身經驗

才能引經據典

沒有一種法是十全十美

沒有一個人可以天天照顧家中老人而不身心俱疲

祝福大哥全家平安如意

也祝福家有老人的朋友

都有足夠的智慧和經濟能力得以奉養家中老人


聯合國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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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國人人權比台灣有優格?
2011/01/03 14:46

步入老病就是如何尊嚴受照顧而不必插管、虛脫、恍神、白目翻眼、口吐鮮血而斷氣。您以為住院受照顧可以有尊嚴的說掰掰?我了解驚悚的假面人性,驚弓睜眼使你木僵如尸,當病人斷氣瀰留間,首先逃離現場的是護理,留下不知所措的家屬等著辦後事,那是無感的照顧,令人唏噓!

很想知道您會怎作才是最佳選項?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4 12:07 回覆:

大哥您真是給我出難題了

老爺的奶奶活到九十歲高齡去世

後來一直住在養老院

那裡真的不怎麼樣

我有次去看她時

還替她換尿布

因為看護一直不來

我只能說在選擇醫院老人院時要小心

挑選口碑較好的

最好離家近

方便家人天天探望

家人常常去探望真的比較好

我朋友說過她父親住的養老院就發現那種沒有什麼親人探視的老人

看護也不太愛理


金大俠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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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y touching article... thank you.
2011/01/03 10:11
I am going back to Taipei to see my father in 2 weeks...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4 12:02 回覆:

祝旅途平安

一切如意

謝 謝來訪回應


看雲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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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2011/01/03 09:15
先祝妳們一家新年快樂。看到小朋友的笑容,甚麼憂慮都可以拋諸腦後。

聖經裡不是說「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聯合,二人和為一體」嗎?

雖然因為孝心和親情,我們捨不得離開父母,但這是演化時已經註定的事。這不是狠心,而是就事論事。相信大多數父母,也不願意成為兒女的牽絆。

新的一年,我希望能有更多時間回來陪伴媽媽。可是時間要分配兩邊,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不顧此失彼。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4 12:01 回覆:

謝謝阿姐來訪回應

您真是說到我心坎裡了

  兩邊都是家

如何兼顧一直都是我們這遊子的難題

祝新年快樂

事事如意


溫哥華 千里傳音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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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不是逃避養親的義務
2011/01/03 05:39

王老先生的悲劇發生後。我央求  時間較充裕   文筆較好的老婆,寫篇文澄清。

移民,不是逃避養親的義務。我怕背後很多人,這麼說我!

高齡92的祖父,仍身強體健。90 歲的阿嬤,大腸癌飽受化學治療的痛苦,瘦得皮包骨。看到24小時照顧的外勞阿蒂,不能以言語表達我心中的感激於萬一。MySpace

媽咪,在我11月返臺省親時,提了不只兩次,要我考慮退休後,返臺長住!這樣的要求,讓我惆悵萬分!MySpace

Victor


[溫哥華 千里傳音]
[AVの館:電老大]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4 11:49 回覆:

我們這種海外遊子

移民都各有原因

真的不是在逃避養親的責任

但是父母有事不能服其勞時

確實難以擺脫不孝的罪名

Victor真的說到重點了


郁勝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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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一頁滄桑
2011/01/02 21:21
每當我老爸老媽回憶他們早年的美好時,我年輕時可值得回憶的卻缺了一大塊。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3 04:15 回覆:

大哥所言甚是

大家各有一頁滄桑

您也有您值得回憶的故事

在我看來

則則精彩

經常爆笑哩


新天新地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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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我的爸吧
2011/01/02 16:46

常常都會忘記看妳的發文 想到時也都是一次補完全部 然後每一次都有滿滿的收穫!!

我們的上一代 大都是為兒為女無怨無悔的父母 

希望妳想到爸爸的時候能多寫幾篇 

因為看這類懷念父親的文章 也會讓我順便懷念我的爸爸!!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3 03:58 回覆:

謝謝來訪回應

其實真要寫是會讓人心情更不好

所以像這篇寫了很久

做了很多修正


聯合國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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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
2011/01/02 13:43

您說的是前半,我指出後半。

插管很痛苦不仁道。米國醫院也常讓病危者插管?或有更仁道的作法?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3 03:56 回覆:

有啊

也有氣切

不過更人道的方式

我就不知道了

醫院那種地方其實細菌很多

能少去就盡量少去


盹龜雞~ 五月23日 科隆主教大教堂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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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思親
2011/01/02 10:55

阿藍一直是爸爸的驕傲 , 爸爸也明白身負重任的妳 不得以的無奈 , 從來都不曾懷疑妳的孝心.  年老漸凋 這條路 , 誰也擋不住 都得獨立承受通過 .

昨天和朋友談到最後一面這件事 , 她說曾經目睹 飼養18年的愛貓 , 因年老器官衰竭 救治無方 打點滴也沒辦法, 最後將貓咪帶回家中 . 一日清晨醒來 正好目睹愛貓要去之時的掙扎痛苦 , 持續一個多小時, 讓她也跟著心碎難過極了 . 現今她對愛貓的回憶 , 竟然只剩下 牠最痛苦 最不好看的 最後一幕 .

我有一個 自小受大家愛戴,  一向非常照顧學生的小學老師 . 他阻擋感恩的學生, 和下屬去探病 . 這位 從小學老師一路力拼到高中校長退休的老師, 只要我們記住他最好的形象  不想讓我們傷心. 所以 ~ 不強求最後一面 ,  不見最後一面, 其實是保有更多的美好懷念.

blue phoenix和新冠同行的旅行(fanciatang) 於 2011-01-03 03:55 回覆:

謝謝阿姐開導

不強求最後一面 ,  不見最後一面, 其實是保有更多的美好懷念.

我會記住您的開導

祝您全家新年快樂

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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