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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8/27 00:53:28瀏覽376｜回應0｜推薦1 | |
| 錢鍾書《圍城》第三章描述方鴻漸拜讀董斜川詩作，只見「紙上寫著七八首近體詩，格調很老成。……可是有幾句像：『潑眼空明供睡鴨，蟠胸秘怪媚潛虯』；『數子提攜尋舊跡，哀蘆苦竹照凄悲』；『秋氣身輕一雁過，鬢絲搖影萬鴉窺』；意思非常晦澀。鴻漸沒讀過《散原精舍詩》，還竭力思索這些字句的來源。他想蘆竹並沒起火，照東西不甚可能，何況『凄悲』是探海燈都照不見的。『數子』明明指朋友並非小孩子，朋友怎可以『提攜』？一萬隻烏鴉看中詩人幾根白頭髮，難道『亂髮如鴉窠』，要宿在他頭上？心裏疑惑，不敢發問，怕斜川笑自己外行人不懂。」
董斜川既「翹著左手大拇指」稱頌陳散原，自知外行的方鴻漸雖未讀其詩，已能猜出這幾句必出《散原精舍詩》之「同光」一路無疑。 果不其然，「潑眼空明供睡鴨，蟠胸秘怪媚潛虯」一聯，出自陳散原〈九江江樓別益齋〉（1906）：「掛眼青冥移雁鶩，撐腸秘怪鬥蛟螭。」「潑眼」一詞，則見其〈秋日同李亦元刑部楊彥規薛次申兩觀察泛舟玄武湖作〉（1901）一詩：「潑眼亂晴翠」。「空明」喻清波，見蘇軾 〈前赤壁賦〉：「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睡鴨」典出黃庭堅〈睡鴨詩〉。「媚潛虯」典出謝靈運〈登池上樓〉：「潛虯媚幽姿」。 「數子提攜尋舊跡，哀蘆苦竹照凄悲」上句出自陳散原〈過黃州因憶癸巳歲與楊叔喬屠敬山汪穰卿社耆同游〉（1905）：「提攜數子經行處，絕好西山對雪堂。」董詩下句「照」字，正當作陳詩下句「對」字解，豈必照明之「照」？又，元稹〈青雲驛〉有句云：「與君聚散若雲雨，共惜此日相提攜。」「數子提攜」、「提攜數子」，云何不可？亦可見方鴻漸於舊詩雖曾耳食，畢竟未能登堂入室。 與〈過黃州〉一詩同時之作，尚有〈九日從抱冰宮保至洪山寶通寺餞送梁節庵兵備〉二首，其一云：「嘯歌亭館登臨地，今日都成隔世尋。半壑松篁藏梵籟，十年心迹照秋陰。飄髯自冷山川氣，傷足寧為卻曲吟。作健逢辰領元老，下窺城郭萬鴉沈。」「十年心迹照秋陰」之「照」，亦作「對」、「映」解。「領元老」三字，實為「元老領」之倒裝。據稱張之洞見之不悅，以為己乃「元老」，豈可由後生小輩所領！於此可見張宮保解詩，亦是固哉高叟，比方鴻漸高明不了多少。此事陳衍曾引為笑柄：「立秋後一日，陳士可毅招同樊山、笏卿、子封、實甫、君立、鴻甫、治薌，燕集宣南畿輔先哲祠。實甫言伯嚴在武昌，重九日張文襄招同登高，伯嚴有詩，末二句云：『作健逢辰領元老，夕陽城郭萬鴉沈。』 『元老』自指文襄，文襄批駁『領』字，謂何以反見領於伯嚴也。余言伯嚴早以此事告余，笑文襄說詩之固，『領元老』豈吾領之哉。」（《石遺室詩話‧卷十八》） 〈九日從抱冰宫保〉一詩末句「下窺城郭萬鴉沉」與董詩「鬢絲搖影萬鴉窺」句似乎頗有淵源。但方鴻漸「難道『亂髮如鴉窠』，要宿在他頭上」之惑，亦非無稽。因為董斜川原身冒效魯確曾有句描寫歸國輪船上的鍾書先生：「憑欄錢子睨我笑，有句不吐意則那。顧妻抱女渠自樂，叢叢亂髮攢鴉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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