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陽台風月

  後陽台是家中的腫瘤，可這腫瘤沒人願割除，如可能，倒希望腫瘤多一個，時不時再塞進一件腐朽，讓腫瘤更腫瘤。

  對房價飛漲的都市而言，帶院落的宅邸是阿拉丁神燈的神話。居家內一兩坪儲藏室的面積可能就費鈔百萬，諾大金額的斗室仍不足以納須彌於其內。於是後陽台的一方小小田畝便成了晾衣、瓦斯桶、熱水器、垃圾桶、外加一堆雞肋般雜物的棲身處。

   從後陽台的旗正飄飄，寶寶的兜兜、少年的短打、寬大如朝服的孕婦裝、僧衲般的老年裝，概略可冥想出這一家的部隊組織。

  香港土地賽過純金，踅到某些街巷，抬望眼，無數根晾衣長桿從陽台斜刺裡硬挺挺的戳向天際，長桿上落日照大旗，紅橙黃綠藍靛紫，啪啪作響。待天色漸晚，一輪明月在褲檔的夾縫中隱現。總擔心大風起兮，這些物事隨風飄去，如斷了線的風箏漫天飛舞。又擔心說不準甚麼內衣裙褲蓋到頭上，壞了內功修為，霉了今日的運道。

  有人在後陽台懸籠畫眉或八哥，那鳥兒自顧自唱著卡拉OK，打從樓下走過，嘹亮的音符無預期的蹦現，帶點兒調皮的呼喚，積鬱的眉結為之舒展活絡，屋主的功德無量。

  如果後陽台逢年節掛著幾吊香腸，三五斤臘肉，可知這戶人家有古風，因為這年頭居然還有人醃製臘肉，禮失求諸野，推測他家至少有耄耋老人一名、神案一張、香爐一鼎、祖宗牌位一座、牆上有或佛或道神明一尊。晨起，燃香一柱，祈求神明護佑一舉得男，一舉中的，經商一路發。

  後陽台不架鐵窗怎行？我心不安！必將一家人鎖於鐵籠內，才能將偷兒隔絕於鐵籠外。雖然，年久鏽蝕的鐵水，隨著雨水流布在大樓牆上，畫的一牆烏漆麻黑。不過沒人在乎，最好再將鐵窗向外推出兩尺，多佔它一兩坪不付錢的小區域，心中暗暗歡喜佔了些不會有人反對的便宜。

  在前陽台務農的人不少，花花草草，將門面妝點的鬱鬱然荒野山林。在後陽台費心的人難覓。前陽台事關面子，非雅緻不顯屋主風流。後陽臺是耳後根，積點垢何妨？可能置放點綴的植栽一兩盆，定是生命力頑強，幾天不澆水，依舊哈著腰吐著舌，苟延殘喘，總也不死，讓人覺得不耐煩。

  夜間，佇立於後陽台，好奇俯視各家屋內眾生相，希冀發現一些新鮮事，或像希區考克的電影〈後窗〉那樣，因偷窺別人而破獲了命案。結果，無非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以及發現了自己的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