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裡外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這話稍現瑕疵，蓋因江湖塵世多少人都暗揣幾副面具，見人說人話，遇鬼發狐語，本屬自然，何有怪異？所以人心豈止一面，面具亦如萬花筒，幻化巧變。是人，都具雙重性格，一面良善、正義、勇敢；一面邪惡、姦巧、怯懦，中間以阿Q心態調和安慰自己：「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故率性相責他人口蜜腹劍，未免墮江湖閱歷不豐之譏。

        況者，不帶面具何以諂笑迎上司？不帶面具何以虎臉威部屬？不帶面具何以恭腰媚恩客？不帶面具何以怒視逼廠商？不但要帶，且應多備幾副，隨時變臉，方能遇風則虎，逢雲則龍。這面具正如金融卡，身懷愈多張愈能四處逢財源。

        君不聞孟郊〈擇交〉詩：「今人表似人，獸心安可測。雖笑未必笑，雖哭為必戚。面結口頭交，膽裡生荊棘。」那是孟爺脊椎如鋼筋之難拗，顏面如水泥之硬板。不屑以面具侍人，ㄧ生不得志固屬當然，於是乃有世人假面之嘆。

    蒲松齡《聊齋誌異˙畫皮》中，厲鬼披上一張皮即轉為麗人，欺好色男子以豔色。對方愛色，則以色相事之。對方愛財，則化身成金蟾蜍跟隨。蒲松齡心知面具須多張，才能遊走於宦場，卻又惱於行囊面具不足，因之仕途鬱鬱，恨己身之潦倒，厭宦場之澆薄，是故以一張皮相的正反面鋪陳人性笑臉為陽，翻臉為陰。

    林之洋在《鏡花緣˙登曲岸閑游兩面國》中，描繪「兩面國」人人有兩副面貌，正面溫良恭儉讓，以「浩然巾」遮住背面，掀開後獰惡勢利，並以他人之表象穿著，為態度謙恭或獰惡之依據。這「浩然」二字，實為遮羞大纛，亦為處世大義，要從精緻處細究。

    今之政壇，畫皮之多，直如面具大街。攝影機前滔滔懸河，義正辭嚴，儼然文天祥、袁崇煥，成仁取義，雖千萬人吾往矣，敎人生孺慕心。浩然巾下狗皮倒灶，投機取巧，直如賈似道、洪承疇，分金取利，雖千萬人吾鑽矣，令人起憎惡念。政壇上何來政治家？一群跳樑小丑帶著面具跳加官，談話節目上但見一窩浩然烈士頭覆浩然巾，侃侃而談治國之術，月旦朝政。有朝一日，己身東窗事發，時窮錄音帶乃現，猶豎手掌起誓：「絕對沒有，被栽贓！」

    人或曰：「你既褒又貶，到底意欲為何？」閣下此問謬矣！我不過帶副面具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