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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16 23:43:14瀏覽345|回應0|推薦21 | |
種花翁
一位木工朋友邀我去山上的家中做客,兼之替他年逾八旬的父親採花。
採花?赫!新鮮事,尤其對我這種找盡理由遠庖廚園藝的懶蟲。
延著一條如蚯蚓扭曲的山路,如蚯蚓般的蠕行而上,沒有鋪設柏油的潰爛泥路波浪起伏,後浪推著前浪,行車似乘船,洶湧搖晃,不見盡頭。路旁毫無秩序的荒墳是一落落發酵不全、坑坑窪窪的土褐饅頭,臃腫堆疊在地上,逃難似的爭先恐後,后土踏著下方人家的皇天。兩座大墳中間,插隊挨進一座癩痢頭的小墳。各墳間野草蔓竄,張牙舞爪,像小飛仔久蓄的參差亂髮,遮住了每一座墓碑上磁像的顏貌,只依稀露出了墓碑的輪廓。
在空曠處停車,因為接下來超過三十度的陡坡必須步行。兩百公尺左右的長度,停歇看了三次風景,其實是調節勻不過來的喘息。
主人在四合院的穀場率著幾隻大黃狗迎接我,穀場躺著一條由山木砍劈後拼釘而成的厚木桌,由於桌子從沒搬進屋內過,一身的風雨滄桑。桌上擱著一大捆的小蒼蘭,與厚厚一疊透明帶著花紋的包裝紙。
正在將花綁紮成一束束的兩個妹妹,從廉俗的白色泛著刮痕與污漬的塑膠椅上起身,笑開了臉招呼,但交際的話語總是:「來喝茶。來,喝茶。」
別說我這不知米價的飼料雞沒聽過小蒼蘭,更愕然的是:多年的朋友住的竟是泥磚房!我在台灣從沒見過泥磚房,更不知道現今還有泥土砌成的居家。這泥磚房由每塊約莫一尺半長,高與厚各約二十公分,曬乾成磚後一塊塊堆疊砌起,樑架均由樹幹搭構,沒有天花板,屋頂以石棉瓦覆蓋。 朋友說:「你沒聽過小蒼蘭,我帶你去看看生長的地方。」我隨著他顫巍巍的穿山溝越田埂,不時要撥開斜刺裡伸出的枝椏,遠遠瞧見兩個人的身影在梯田中幹活。他說:「一個我爸,一個我弟。」接著笑說:「待會下坡的小路更滑,我折根樹枝讓你當拐杖。」 一拐一撥的折騰後,進了一方小小的梯田,老農與約莫四十來歲的么兒拿著花剪,分別在兩畦田壟上,像一枚釣魚鉤般的折彎腰,將花兒一莖一莖的剪下,八十幾歲的老叟偶爾立起身拭汗,立身後,已然嚴重駝背的身形,側看正是一把彎弓。細瘦的腰身如殘燭,使得穿了不知多少年的褲子,在勒緊皮帶後耷拉出兩個大皺褶。可能因為牙齒掉了不少,使得兩頰深陷如骷髏。
寒風中我問朋友:「採後怎麼處裡?」
「你沒看到我兩個妹妹在紮花?擔回去後修剪,每二十枝一束,用包裝紙紮妥,明天我騎機車載我爸到地鐵站出口賣。」 「那麼老了,還讓他去賣?」 「因為以他的年齡,客人不會殺價,警察也不會開罰單。」 「一束賣多少?」 「四十」 「一天賣幾束?哪有這麼便宜的?」 「一天五十束欸!不錯啦!而且只要我爸快樂就好。」 「只是為你爸快樂?那為甚麼你弟弟妹妹一家四口都在做?」 「所以我還要做木工啊。走!回家去,我為你準備了一瓶好酒。」他轉頭向老農大喊:「阿爸,緊返厝,今日有殺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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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