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星
第四章 懸置
事情就在張百齡的刻意沉澱下,過了一個月。
為什麼呢?
沒有人知道,就連張百齡她自己也搞不懂。
自從她在廚房裡;讓自己盡情的大哭一場之後,她重拾起精神,勉強著自己過正常的日子。她也讓家裡的每一個人作息如常,一如往昔的伺候一家人的食衣住行。照顧亦欣坐月子,更是仔細入微。
但是;她就是決口不和他們提及此事。
她非理性的拒絕君瑞不時要求的解釋。
她對亦欣哀哀求饒的眼神視而不見。
除了在面對她那對雙胞胎,她還能輕鬆自在的保有幽默感,妙語如珠的和他們開玩笑。除此之外,百齡自覺就像是機械性的活著,一切只剩下本能和習慣。
那兩個粗線條的大個子,依舊是照樣的上學、放學、上街看電影、和同學聚會交際。對於父母之間暗潮洶湧的情況,在百齡的巧心掩飾下,全給蒙在鼓裡。
但是沈君瑞和蔡亦欣兩個人,就沒有那對雙胞胎的幸運了。他們整天如坐針氈的過日子,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等著張百齡發難。
今天是亦欣女兒的滿月日。
中午百齡依照俗例煮了一堆紅蛋和油飯,要為寶寶慶祝滿月。
儘管她對君瑞和亦欣不裡不睬,對他們的背叛依舊耿耿於懷,但是對寶寶——她著磨過、秤過、想過、捨過,她也試圖去怨、去恨……
最後她終於明白,她對寶寶的感情,是可以和她的父母們分開看待。她對孩子的愛,並不因為他們兩人的不忠而減少半分。
對於自己還能夠分辨是非,了解到自己,不會因為自己所受到的創痛,而去遷怒無辜的小生命,百齡總算對自己恢復了幾分的信心。她並不是個完美的聖人,也無意去做個完人。但是她同樣不希望,因為他們對她的傷害,就讓她失去理智,她不願意連自己最可貴的善良天性都喪失掉。
其實;百齡也不是有意讓他們懸置在那裡,看到他們這樣戰戰兢兢的對待她,她的心裡一樣是很不好過。只是;當她自己都慌亂了手腳,對任何事情都不在確定,對自己更是信心全失,她連自己的感覺的掌控不了,當然也就無暇顧慮到他們。
這段日子裡,她不斷的檢視著他們三個人的過往,檢視著她和君瑞的感情,甚至;深入的剖析自己,檢討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可怕的是她根本找不出一個壞人來,任何事她都找的到脫序的理由,同樣的,也找的到值得同情地方。
這樣的發現讓她更加茫然。
隨著時間的沉澱,該她生的氣,消了。心中的苦澀,淡了。對於「恨」這麼強烈的的感情激素,她卻無法長久而持續的去凝聚它。
所以她選擇讓自己面對問題。
她了解到事情已經發生了,這是誰也無法挽回或是重新來過,就算是發狠的強要追究責任,只會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困境。
於是她便開始想著如何善後的問題。
種種的法子她都想遍的,二十多天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解決的方法。
離婚——
這對現代人來說不算罪惡,她並不害怕加入「離婚」的陣容。再加上她一個人,對統計數字也不會有太大的起伏。
她深知三角關係總必須有一個人退出,一個人受傷害,總是比三個人抱著一起死划算的多了。何況;他們三人之間,還卡著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所以她是最適合做出讓步的人。
就理智面而言,她的孩子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心智健全,樂觀向上,完全可以獨立自主,不需要她時時刻刻的跟在身邊,所以她也沒有太多的牽掛。
在經濟面來說,她有獨立的經濟能力,無須仰人鼻息過日子。雖然做了二十年的家庭主婦,她並不太擔心如何投入就業市場的行列。
就算是道德方面,她也問心無愧,節操無虧。她也不認為乎世俗人說長道短的本事,會傷害到她。「離婚」不會減損她的自尊,她依然可以抬起頭坦然面對全世界。
她也不在乎獨居。她也想過一個人生活會面對的種種情緒衝擊,她也有自信自己可以克服。只是——
她就是沒辦法頂著「失敗者的標籤」面對她的兩個兒子。
兒子才是她心裡最大的包袱,就算他們的生命是她給予的,她依舊沒有權力,用自己的尊嚴換取孩子一生的遺憾。在說;她和君瑞之間二十幾年的感情,也不是一朝說捨就割捨的掉。
經過多日的考量後,「離婚」似乎變的非常不可行。
那麼;把亦欣趕走——
再蠢的人都知道,這是最笨的方法。
慢說自己能夠狠的下這個心,棄她們母女於不顧。她卻肯定知道,一但她開了這個口,她和君瑞之間就算玩完了。
君瑞的個性雖然一像溫和,對她也始終是百依百順,但是在他的心中,依然有著一股執拗的脾氣。凡事只要一扯上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庭,他那文弱的書生氣質,也可以瞬間變成不講道理的野蠻人。
是的——他會為了她而捨棄亦欣母女倆,這一點她非常的肯定。但是他心中卻會帶著終身的傷口,而這道傷口她卻沒有本事為她縫合治療。
就算他們之間有在深厚的感情,也禁不起這毀滅性的一擊,愛孩子如君瑞者,心中必定會對她興起怨恨之意,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會逐漸讓這股怨恨吞蝕殆盡。
何況這樣做不但解決不了她的問題,只是徒勞的將他們自明處逼向了暗處。然後讓自己的下半輩子,都深陷在懷疑與不安的深淵之中。這樣一來,他的傷口也不會有癒合的機會,只會不斷的潰爛流濃,直到自己不支倒地為止。
百齡是個鐵齒的女人,她不相信事情會沒有辦法完美解決。
一定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他們三個人,甚至是孩子們,都不會受到傷害的解決方式,只是她必須非常聰明,非常努力的把它找出來。
在她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之前,她不想聽君瑞的解釋,也不想面對亦欣的求饒。
因為——她很害怕。她害怕自己衝動的個性,會做出不理性的毀滅性行為。這件事,只要稍一不慎,就會弄得玉石俱焚。
或許是自己從小到大都深受父母的寵愛,年輕時戀愛又來的容易,四十年來就像一隻受到層層保護的金絲雀;直到如今,她才知道感情這條路,原來是這般的荊棘,這般的傷人。
既然不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她也不願意去想他們是怎麼樣開始的?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也不想再追究誰是誰非。
更不願意因此而妄自菲薄。
現在的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們之間的問題,一勞永逸的解決掉,然後過著平靜、有尊嚴的日子。
今天……似乎正是時候……
中午過後,百齡刻意的仔細的裝扮自己,穿上了一件紅色的旗袍。她需要借有武裝自己,掃去多日來怨婦般的心情,她必須讓自己看起來自信而堅強。
現在——她要去見她的孩子們。不論自己的感受如何,她始終是個母親,所以她不能讓她的孩子們心存懷疑和恐懼。
下午兩點多,她在校園的大門口等著孩子們放學。然後在他們的簇擁下,走進了校園深處,綠葉成蔭的大樹下。
母子仨就著陰涼的樹下,低聲的討論著他們的未來。
百齡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孩子,以及她的想法與做法,毫不保留的都告知兩個孩子。她時而安撫他們不滿的憤怒情緒,耐著性子讓他們發洩情緒,時而跟他們解釋她所面臨的狀況,她的想法,以及她即將要做的決策。
好不容易;她終於將她的所有想法和孩子們溝通清楚了,三個人也以最嚴肅認真的態度,共同討論未來。
終於;在求得沈愷跟沈悌的認同跟支持下,她打發兩兄弟去看兩場電影,這才鬆了一口氣。有了孩子的諒解與認同,她就完全無後顧之憂了。
襯著夕陽的餘暉,百齡昂起頭,踩著尊嚴自信的步伐回家。
2006/4/22.劍.疾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