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瞬間，就像看到永恆時間裡，一片汪洋大海的各種影像… 裡邊有童軍露營時，我躺在戶外看著天上的流星；那些秋天時舖滿街道上的黃色楓葉；老祖母的雙手和她單薄如紙的皮膚；我第一次看到湯尼表哥那輛全新的「火鳥」跑車…；還有我的女兒(小時很可愛的) 珍妮，… 珍妮…，還有…(以前很Sweet的)老婆卡羅琳… 

我想，對於剛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我應當是很火大的；但是，我似乎很難一直保持那樣憤怒的狀態，因為，這世界竟曾有過這麼多美麗的事物! 有時候，感覺上，我好像同時看到了它們全體的美，那樣的豐富到，讓我的心充的滿滿鼓鼓的，就像一顆幾乎要爆掉的氣球一樣…，

然後，我試著放鬆自己，不要執著在這一切前塵往事裡，就讓他們像雨水一樣流過，… 沒有任何其他的念頭，這時候，我有的，只是全心的，對自己這卑微愚蠢一生裡的每一刻，充滿感激 … 我很確定，你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不用擔心，有一天，你會的。」

這似乎意味著，除了對生命的「滿足」程度[3]，一個人的「快樂指數」是正比於他能感受和感激到多少他自己生命裡有過的「美」，但不論他是否感受到這些「美」，生命的美不會因為當時他個人的盲目與否，快樂與否而被否定，因為它一直跟隨著我們；這一個本身就是奇蹟的生命，處處顯現，如果把眼光轉回自己，「自是不歸歸便得，故鄉風月誰與爭 ?」

真愛來自覺知無限的美

說完什麼是「美」，自然就要說說什麼是「愛」，有了美的感受，愛的感覺就會接著發生，如果稍微狹窄一點，每個人一生總談過幾回戀愛，熱戀幾年，然後，冷卻下來，回到現實以後，可能總會說，「那時，好像中毒一樣不可自拔，都不知道當時怎麼會那樣瘋狂?」，當時覺得美的，怎麼後來就沒有感覺了。

讀過很多關於男女熱戀時，人心理和生理的分析，我以為下面這篇2006年二月號《國家地理雜誌》[4]專題報導: 「究竟這稱做”愛”的是什麼東西?」( ”So what really, is this thing called love” ) 是很有趣的科學描述；根據這篇對科學家研究的訪談，戀愛時，頭腦裡的內分泌化學成分其實與有精神病時相類似的，

所以我們才會常常說 "madly in love"，化學成分的變化有濃有淡的時候，所以，就像喝酒，頭腦總會酒醒，恢復正常，任何一方先恢復正常，世界看來，可能就不那麼浪漫了。所以，「永恆的愛」當然是神話了，是一種人為假想的「概念」，如果要依靠愛情保持快樂，就跟嗜酒者一樣，可以重複得到一些特有的快樂，但同時也有重複的失望；愈加沉重的沮喪。即使最後在一起了，又能多少寒暑，頭腦能繼續有暫時「不正常」的化學成分呢 ?

這樣的描述與了解，是企圖客觀的，而不是否定的思考，就像讀《莊子》的相對論；提出A 世間現象，再說「非A」出世自在的看法，是不能斷章取義的就以為莊子是割斷式的主張遁世的「非A」好的，我以為，其重點是要找出超越相對的統一性；如果不要失戀式的小人長慽慽的話，自己不被當時時空，所產生的腦部化學反應所侷限，或是汲汲於找到那個「愛情的化學成分方程式」，感激曾經愛過的滿足、感覺與記憶，即使不是 happy ever after，或也是一種「真實」。

記得頭一次在學校舞會上見到老婆時，也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了，但是，從我的眼裡，馬上覺得短髮的她「好像奧黛麗赫本」，這樣的「概念」當然讓我很快樂(就是腦部化學反應開始呈現「中毒」現象啦)，甚至覺得眼睛、眉毛越看越像；一晃眼到現在，在一起都二十多年了，雖然，後面下來幾年發現，老婆其實是意志力堅強的可怕、「兇巴巴、恰北北」的那種奧黛麗赫本 …

一路走來，又有了很多不一樣層面，彼此給予的心靈成長，非浪漫式的美，但我大概不會忘記，第一次約會，沉醉快樂在雲端的感覺；回想起來，就是那些過去談過戀愛記憶，後來不一定是快樂結束的，也一樣會令人感激，常常讓自己的心暖暖的，不受時空消逝的影響。

在其他生命層面，我也想到那些遇過刻薄的「貧窮到只有錢」的老闆們，因為忌妒而陷害過你的同事，等等，等等。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可以成為定格，到此為止，兩相忘於江湖，對他們當然沒有「愛」可言，但就像一把苦澀的鹽，或是一把甜蜜的糖，都灑在這共存的江湖裡，讓湖水消溶，再不用患得患失的維護，有的只是對神奇的因緣集合互動的生命之「美」，誠心讚賞、驚艷、感動。

好像Kevin Spacey電影裡領悟到的: 有能力感激、覺知不受時空侷限擁有過的美，或也可能產生真愛，不用依靠幻覺浪漫的時空與腦部化學反應，也似乎不用到了要離開這世間之前，就可以發現自己早已經是在幸福之中了。

追尋止息在不是終點的終點

想像在兩千五百年前，一位帶著迷惑、不安的真理朝聖者，來到祇樹給孤獨園佛陀面前，詢問有什麼方法，可以快速得到「解脫」─離苦得樂，趨向身心極樂的涅槃。這位心靈導師，並沒有馬上告訴他「實無法可說」；或是，你的問題「要離苦得樂」，是根據一個錯誤的假設所提出的: 因為沒有真正打開心眼，所以你以為，自己在有苦受的「此岸」，希望到達涅槃身心解脫清涼的「彼岸」…，因為，像這樣的回答，只會使得朝聖者更迷惑。

這位心靈澄明、徹底覺悟的心理治療師，就這麼慈憫的順著這有著錯誤假設的問題，以幻引幻，教導他們說，是的，這世界是痛苦的，是的，痛苦是有原因的，而且有方法，有「古八正道跡」可循，實有涅槃可證，他引導這些心靈的修煉者，最終明白，這些所謂的「方法」不是僅僅要去找到解脫，而是在無量心、無相、無願、緣起自性空的體會裡領悟到，我們一開始提出的，其實是錯誤的問題。 

然後，所有的追尋，就會停止在不是終點的終點；所有的問題，也因得到不是答案的答案而告結束…「狂心不歇，歇即菩提」，所以，每當我覺得自己是孤獨的時候，就會靜靜的反問自己: “我問了正確的問題了嗎 ? 我看到過去發生過和現在正在發生的美嗎 ?” 然後，緲小的自己，在這一片浩蕩的江湖裡，所有過去的恩怨情仇，都可能成為無限整體美的感激；足以讓心像要爆掉的氣球一樣。

感受生命裡的「美」應該是一種畢生的功課: 是一種超越概念，感性與理性訓練，為什麼我們覺得一位面前的美女很美，而不會感覺那只是一堆骨頭、血肉、經脈的集合體；而一個骯髒的流浪漢，卻會讓我們皺眉頭 ?

缺乏"直接經驗"的練習，我們已習慣於做「概念」的俘虜，以至於不能釋懷，當我們的心可以「平等」的看到，誠實的接納每一件人事物，無不是「美」的時候，心裡有多些不是對特定對象的愛，或許所有的問題，就都不用答案了，只要心柔軟，總會有一天有“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境界，跳出概念的憂傷束縛; 當每件事對你都是美，都值得愛的時候 有任何值得嘆息的事嗎 ? 

[1] 《美國心玫瑰情》(American Beauty) 結尾片段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YrgHju3d-E

[2] 《美國心玫瑰情》(American Beauty) 結尾旁白全文      

http://www.imdb.com/title/tt0169547/quotes

(Kevin Spacey : ) “I had always heard your entire life flashes in front of your eyes the second before you die.

First of all, that one second isn't a second at all, it stretches on forever, like an ocean of time...

For me, it was lying on my back at Boy Scout camp, watching falling stars...

And yellow leaves, from the maple trees, that lined my street...

Or my grandmother's hands, and the way her skin seemed like paper...

And the first time I saw my cousin Tony's brand new Firebird...

And Janie... And Janie... And... Carolyn.

I guess I could be pretty pissed off about what happened to me... but it's hard to stay mad, when there's so much beauty in the world.

Sometimes I feel like I'm seeing it all at once, and it's too much,

my heart fills up like a balloon that's about to burst...

And then I remember to relax, and stop trying to hold on to it, and then

 it flows through me like rain and I can't feel anything but gratitude for every single moment of my stupid little life...

You have no idea what I'm talking about, I'm sure.

But don't worry... you will someday.”

[3] 快樂心理學

http://blog.udn.com/emptytraveler/1175294

[4]國家地理雜誌 2006 二月號 (似乎沒有網上中文版)

National Geographic, Feb. 2006 feature

“So what really, is this thing called love"

http://ngm.nationalgeographic.com/ngm/0602/feature2/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