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埔張藥房老闆張森文身亡，遺體被尋獲，不論死因為何, 可以確定的是, 家園被拆後兩個多月, 他沒有一天好過。

       我想問，是什麼"大是大非"的建設，非得用人命來換?

      2011年採訪農殤專題，不過兩年光景，當中已經有兩名受訪者離開人世，一位是抗拒灣寶社區被徵收的張木村，一位就是張森文。 兩位都是苗栗人，也都值盛年，同樣因為家園要被徵收得了憂鬱症，只是一個抗爭成功，卻因病過世，一個抗爭失敗，只好用死來解脫。

       記得原本並沒有想採訪張藥房，是張木村的老婆洪箱一直跟我說: "有空去大埔那邊看看吧，新聞過後他們那邊好可憐，什麼⋯⋯都沒改變，好幾個人得了憂鬱症。"

       我無可無不可的聯絡張森文，表達採訪意願，電話那頭傳來精神奕奕的聲音:"好哇，沒問題!"

       是不是洪箱言過其實了? 我抱著存疑的態度來到張藥房。下午，風很大，陽光很好。進入藥房卻很陰暗，只有彭秀春在一樓。

       看到我們進來，她沒什麼笑容，我表明身分後，彭秀春突然緊張兮兮的說:"我們接受採訪，要低調一點，我們常被找麻煩。"

       她拿出許多公文，講兩分鐘就情緒激動起來，"明明行政院公文答應我們可以原戶保留的，但縣政府不願意，他們究竟要拿我們怎麼樣，我們這幾年來，房子已被他們東縮西減，只剩一點點，我好幾度不想活了，非要叫我們死嗎...。"

      我問:"有沒有考慮搬走算了?" 彭秀春瞪大眼睛:"我們在這邊住了這麼久，這裡是我們的家，為什麼要搬走? 少了我們這一塊，究竟對縣政府有多大影響? 但對我們來說比死還痛苦。" 我的心情跟著沉重起來，跟著她上二樓的房子，狹小的廚房空間裡，我請彭秀春洗碗，做些家務給我們拍攝，她不自然的邊洗碗邊哭，黃昏到，我拍得快喘不過氣。

      傍晚，張森文回來，一見著他，雙眼黑眼圈很重，感覺得出來他強打精神跟我打招呼，與他聊了一下，那份陰鬱再度壟罩我的心情，我簡直是以逃跑的心情離開的，他們是我訪問過最不快樂的一家人，但我是來找農村新希望的，原本想從他們的逆境中發掘正向的動力，但他們被壟罩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隧道裡。

       除了等時間的答案，他們能改變的實在太有限。只是時間終究也沒站在他們這邊，最後幾戶還是拆了。

       房子被突襲拆掉之前，從張家的存款到土產，通通被挖出來檢視一番，再開來輛大貨櫃車，在張藥房轉角那轉彎請媒體拍攝，告訴大家，這裡不拆不行啊。

      我無意掀起對錯之戰，只是感慨小人物與政府機器的戰爭，從宣戰那一刻就注定是個悲劇。 光是對媒體放話與攏絡的功力，政府的專業手法，小市民哪學得來? 放在政壇鬥爭是一齣內耗的好戲，放在與民為敵的鬥爭上，則顯得太殘忍。

       諷刺的是，政府不是該保障人民的生存、財產與工作權嗎?

      兩造雙方得透過媒體塑造輿論，輿論再產生民粹，民粹可以殺死一隻貓，更可以殺人。不管是非對錯的鑰匙究竟操控在誰手裡，人命已經換不回來了。

      但願張先生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