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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瓦西里維奇(3之1)
2008/11/21 16:45:02瀏覽715|回應0|推薦1
 

十月‧瓦西里維奇(3之1)

十月‧瓦西里維奇是我的鄰居。

我們家在三樓,十月‧瓦西里維奇住在四樓。這是我們在俄國的第一個住處。

一九九四年的聖彼得堡,蘇聯時期叫列寧格勒。冰封的一月間,我與其他九位福音開展的伙伴,從莫斯科轉至此地。四月,妻子帶著四個月大的珩珩從台灣前來會合。經過一番尋覓,終於決定搬進這個小小的寓所。

聖彼得堡的春天是羞澀未成熟的少女,總是拿不定主意,何時該走出內室與人們見面。整個三﹑四月間,她一直躲躲藏藏,在冰冷的雪白幕幔後面窺探。時而令人驚豔地露出嫩綠的衣角,時而又退縮消逝在漫天雪花之中。就這樣呼之欲出,若隱若現地到了五月初,她這才總算鼓足了勇氣,下定了決心,定意要在全市每一個醒目的角落,向等候得已逐漸失去耐心的人們,大大方方地展示她的芳華。只不過這回她卻有點迫不及待,也等不及培養人們的情緒,幾乎是沒有預警的,在人們會意過來之前,嚇!她已經跳上全市億億萬萬千千高矮粗細的枝頭,迎著輕風,帶著笑意並襲人的清香,燦爛地向世人揮手。於是,在幾天之內,綠意綻開在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嫩綠的新葉,像是霎時間從苞芽裏蹦出來的一般。這一換裝,整個市容隨即完全改觀。叫人真要驚訝,這真是那個我們認識已久,忸捏羞澀又灰頭土臉的小ㄚ頭嗎?

就在這樣的五月間,我們搬進這個在俄國的第一個家。因著環境陌生,語言不熟悉,實在是無力與鄰居們打交道。我早出晚歸,妻子與幼女只能守在家中,天天巴望我回家。我們這個小小的家,竟成了她們的監牢。每天事務完畢,我便歸心似箭,北國的春天再美,也無心流連其中。

然而,有一個傍晚我回到家裏,妻子告訴我說,

『今天發生了一件嚇人的事。』

先說到幾天前,我不在家時,有人來按門鈴。妻子初抵俄國,還不習慣要凡事提高警覺,便自然地將門打開。只見門外站著的,是一位衣著簡陋,身型瘦小的老者,年約六十來歲,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他見門開了,面帶靦腆,比手劃腳地說了些話。妻子只約略聽懂他一直重複的一個字:『何列,何列』。

『何列不就是麵包嗎?大概是來要錢買麵包的吧?』憐憫之情油然而生。

只是城裡到處都是居無定所的遊民,他們將外國人視為有錢的乞討對象,今天若給了他,難保他日後不會盯上我們,三天兩頭登門騷擾。再說,誰曉得他拿了錢會真去買麵包果腹,還是買瓶伏特加爛醉一場?想到這裡,只得硬把心一橫,對他聳聳肩,說,『聶都』(沒有)。那老者一聽,沒再說什麼,帶著失望落寞的神情,轉身走了。

看他那垂頭喪氣的樣子,妻子心中好生不忍。想喊他回來,又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之際,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樓梯間了。奇怪的是,他往樓上走呢,哦,她這才恍然大悟,這老者不是街頭遊民,卻可能是我們樓上的鄰居。只是樓上共有八戶人家,話又說不通,從何找起?這次的虧欠,恐怕難以彌補了。

『沒想到,他今天又來了!』妻子說,『把我嚇死了。』

午間,她一人與珩珩在家。小嬰孩午夢正酣。突然間,傳來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她從屋裡問是誰,回答的聲音好像就是上回來借錢的鄰居。因為上次的愧疚感還沒有過去,趕忙將門打開。門外站著的,果然就是那位老者。只是這回他臉上已不見靦腆,卻有幾分焦躁,一再地說:

『諾失,諾失』。

她聽不懂,不知該如何應對。那老者不見回答,竟按捺不住,一個劍步,側身擠進屋內,逕自往廚房走去。她完全來不及反應。看他在走廊中迅速地穿梭,似乎對我們家的格局擺設瞭若指掌。一想起家裡還有襁褓中的幼女,護犓的本能使得她也顧不得自身安危,急忙帶上門,尾隨那老者進了廚房。

我們家的廚房,就只有六平方公尺大。擺上最基本的蘇聯時期老舊廚具,所剩的空間已沒有多少。妻子站在廚房門口守著,與那老者相距不到兩米。心裡雖著急,口中卻一個俄文單字也說不出來。只見他進了廚房之後,快步走向牆邊的櫥櫃,毫不猶豫地打開其中一個抽屜...

說起這抽屜,我們租來的這個房子所配備的家具﹑廚具全是蘇聯時期的產品。其特色之一,便是制式生產,規格尺寸一式一樣。你到不同的家中作客,看到的都是大同小異的擺設。所以,只要是俄國人都知道,那老者所打開的抽屜,是放什麼東西用的。

那抽屜是放刀子的。

他打開抽屜,隨手抓起幾把利刃;一面端詳,一面用拇指在刀鋒與刃尖上探試,似乎在選擇一把最稱手的利器,好從事下面的勾當。

妻子這邊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了。難道他乞討不成,惱羞成怒前來行搶了?怎麼辦?她連個俄文的救命也不知道怎麼喊。

那老人將幾把刀多番比劃,口中唸唸有詞,最後終於選定了一把短的。他拿起那刀轉身向妻子走來。正在驚恐之際,不料他竟又一個側身,越過她,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了。

『嚇死人了,』我鬆了一口氣,『他到底要作什麼啊?』

『還沒完呢,』妻說,『過不到三分鐘,他又回來了。』

這次他卻沒有進門,先前的焦躁也不見了,倒是一臉釋然,將刀子遞還,連聲說道:『司巴系巴,司巴系巴。』

『這回我可聽懂了,』妻說,『他是向我說謝謝。』

怎麼回事?這位老先生,是我們樓上的鄰居。他出門沒帶鑰匙,被家裡患老年癡呆症的老妻鎖在門外,他來借刀子好把門撬開。

事情就這麼簡單。

無論如何,自從借刀事件之後,他就沒有再來過了。只偶爾會在樓梯間遇到他,扛著一部古舊,卻保養得宜的腳踏車下樓。家旁邊的步道上也常能看見他騎腳踏車的矯健身影。

他再度上門來,是那一年除夕夜的事…(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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