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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旅途,不過一瞬
2005/10/03 09:57:56瀏覽1429|回應0|推薦15

時間與速度的辨證關係,我還要想一想。

  導遊說日本人走路很快。

大阪鬧區新阪急飯店的地下一樓,銜接地鐵站及地下街,接近交匯點時,透過隔音良好的玻璃門,眼前彷彿電影螢幕,垂直矩形的,無聲放著著快轉速的影片,閃過一個個交錯、肩摩踵接的行人。推開玻璃門,整個人立即掉入激流,來不及觀察每個臉孔。

清晨出了大阪地鐵站。遠遠看去,陸橋上擠滿行人,很快很快地走著,真正的川流不息。不過,我很快發現日本人走路實則並不多快。那種川流不息、幾乎令人窒息的感覺,主要是因為他們太守規矩,一律靠左走,絕少有人逆向;因此你來我往,速度相加,令人目眩。

人潮、車潮的日日磨蝕,日本人似乎沒因此焦躁。不像台北的開車族,罵人、被罵、開打,常常沒什麼道理,只是不爽。眾人急呼呼趕時間,也許只是換個場域,到下個紅燈等待。

一九八八年,我從廈門到泉州,汽車走了兩小時。五年後,我從廈門到泉州,汽車多了,我搭的車包括逆向行駛的奔馳,走了五小時。同樣的川流不息,給我的感覺全然不同於日本,前者過度雜亂、喇叭聲四起,後者整齊劃一、安靜行車。

而廈門、泉州的攤販文化,五年間趕上台灣五十年建立的的水準。新闢的大馬路旁,純閩南式馬背屋頂建築與現代化玻璃帷幕牆大樓並立,歷史與摩登之間沒有時間差距。

不過七百年前,一二七一年,馬可波羅從威尼斯出發,花了三年半時間沿絲路前來中國時,東方還是個想像的世界;在後來幾百年的歐洲圖畫中,蒙古大汗還被繪為高頭大馬、金髮白膚的。而不過二十五年,當馬可波羅從泉州上船,走海上絲路回威尼斯時,航海科技進步,讓他只花了兩年半時間。

相對於人類文明的千年、萬年,馬可波羅的遙遠旅途,不過一瞬。

一九九八年初我搭機前往英國,飛越威尼斯上空時,離台北只有十幾小時的時間,離馬可波羅一二九八年口述東方見聞給作家魯斯梯謙從而寫成《馬可波羅行紀》的時間,恰恰七百年整。

歷史的時間急迫感,到了英國倏忽變得優雅從容。時間甚至是停頓的。

英國保護古蹟成痴,在倫敦,新建或改建房子必須與鄰近房屋風格搭配,而鄰近建築多的是維多利亞式、都鐸式等等屋宇,除了極少數玻璃帷幕牆大牆突兀矗立,倫敦基本上是個歷史之都,凝固了歷史間與時間。英國滿足了異民族旅客的尋奇之心,英國的建築師卻可能很寂寞,因為他們沒有太多發揮空間,無法成就建築大業。

北英格蘭和北威爾斯交界的契斯特(Chester),全鎮就是一座博物館。它的開發,只比基督出生晚了約五十年。水門街一家服飾店地板留了一個正方形的洞,用四根銅柱搭著紅色絲絨帶子圍起來,往下看,地下室有一根羅馬要塞的石柱遺址,四周依舊是服飾櫃子。T恤、牛仔褲,附贈西元五十年羅馬統治英格蘭的歷史見證。

一間地下室酒吧,就取名水門街。它是全部由大塊岩石建造的「石窟」,也是出土的羅馬要塞遺址,因為千餘年地層沉積的關係,變成地下室。門口牆上的銅牌記述了它的歷史,顧客彷彿就是古羅馬士兵,卸下戍衛任務的鎧甲後,暢飲金黃泡沫滿滿溢出來的冰涼啤酒。

契斯特窄窄的石板路沒人想要拓寬。路窄就開小車,也不停車,不併排停車。老街不拆,兩旁稱為屋列的黑白格狀的木建築,就把契斯特像電影般停格在一四八六年的段落;這種屋列建築類似香港中環所見,把各幢建築二樓的騎樓相連,最早可以溯及一四八六年。

物理學的「測不準原理」是從觀察原子、分子的活動中發現:所有現象只是特定時空中的一瞬,當我們把它「定位」下來研究時,它已成為過去,已非現象的最新存在狀況,因此我們永遠測不準分子、原子的活動與結構。

在時間長河的流變裡,從測不準原理來思考歷史,也許到京都的旅者、到契斯特的旅者所看見的停格歷史,和到大阪地下鐵出口、人行陸橋所看見的川流不息歷史停格,有些本質上的同質性吧。

就如英國的巨石柱群,同時鎖定了過去與現在的時間。

直到去了威爾斯,才知道威爾斯人(Welish)不是英國人(English),他們不同於英格蘭(England)。而我們熟知的石中劍傳奇,不是所謂英格蘭的英國傳奇。威爾斯國歌中對他們世居之地充滿驕傲與孺慕之情,它形容威爾斯是「詩人、歌者和顯赫之士的國度」,而威爾斯西南邊以蓮花池和沼地著名的波雪頓,據說亞瑟王拔出石中劍的沼地,就在這裡。

我在下午四點零一分抵達巨石柱群,而四點整是停止售票的時間關卡,四點半打烊。英國人一絲不苟,毫不同情來自遠東飛行十六小時的旅者,售票員的表情沒有抱歉意思。

一分鐘,也許只是各人手表誤差的結果,卻決定了一個歷史與場域的片段。標準時間所在的格林威治在倫敦,是英國人養成時間觀的原因嗎?

英國的PUB晚上十一點打烊,同樣一絲不苟。十點四十五分,酒保會揚起玻璃杯用茶匙叮叮敲著喊︰last cup (最後一杯)。每日作息時間,十五分鐘的提醒,就如同石柱群的參觀,有半小時的時間方便清場。不因顧客耗費多少光陰來自何方而更改。

新加坡,從前的英屬殖民地,熱鬧的大街烏節路上高樓大廈林立,一派現代化國際都市景況。凌晨兩點,轉進微微陡升的翡翠丘街,兩旁盡是PUB,混合著中國閩南與南洋風格的建築,彷若走近時光隧道。

其中一家類似台北迪化街老店的,狹長而暗,中間天花板開著天井式的氣窗。進門一地落花生殼,走起來剝剝有聲,金髮藍眼珠、黑髮黃皮膚的酒客擠滿一室。最靠裡邊黑鴉鴉的牆邊,高起三階,端地兩張鴉片床式的大木床,半躺半臥幾個洋人男女,端著啤酒啜飲,抽著怪味的香菸,也許是大麻,也許是鴉片,也許是某種集體記憶。那個高喊beer,還要再一杯啤酒的金髮青年,一口英國腔,說的卻不是last cup

在台北東區的PUB,從未聽過︰last cup。台北畢竟不是倫敦,雖然時間拉近了距離,距離畢竟還是距離。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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