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大師Howard Suber在《電影的魔力》一書中寫到：「電影，像是人生的水晶稜鏡，你選擇怎麼看它，它就投射給你所要的光。」已故的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的作品正是如此，常帶給筆者靈光一瞬的感動，除了他最知名的三色片《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還有充滿偶然與巧合、神秘不可言說的《雙面薇若妮卡》最令人難忘。他喜歡以簡單的故事、富詩意的玄妙情節，在人性與宿命論之間，做出令人驚嘆的詮釋。

去年金馬影展一睹大師中期的重要作品《十誡》（1988-1989），它原是一系列十集的電視影集，每集大約一小時，取材自聖經中的條文，由十個故事折射出對宗教戒律、人性的辯證。每集單元獨立，充滿著隱喻、背叛、猜忌、內疚…各種人性愛慾的矛盾掙扎，面對政治壓迫、經濟困境或人情義理之下所做出的選擇，開放式結局提供觀眾迴旋思考的空間。瑞典國寶級導演柏格曼，就把《十誡》列為讓他受益最多的五部電影之一。

《十誡》系列的故事背景圍繞著一個華沙社區的居民生活，描繪的對象正如你我一般的平凡小人物。在這座上百戶的集合電梯住宅大樓裡，每個人在禮貌微笑的背後隱藏的是彼此的冷漠，每扇窗後面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無奈與隱痛。其中第九誡《婚姻之鑰》：「不可貪戀別人的妻子」最令筆者心驚。故事描述一名外科醫師被宣告性機能障礙無法治癒，不能人道的他勸妻子離開，妻子選擇留下並安慰先生，之後他鼓勵妻子結交情人，殊不知妻子早已與物理系的男學生私通，雖然她很想停止這段婚外情，但寂寞的身體不答應。先生得知後開始一連串的竊聽、跟蹤、偷窺、耍心機，理智上為了妻子的未來性福著想，但情感上難敵忌妒的心魔凌遲，於是這一對夫妻陷入了道德兩難的困境。

弔詭的是，妻子的婚外情反而讓這段瀕臨崩潰的婚姻更鞏固，妻子跟先生說：「愛是在人的心裡，不是在兩腿之間。」原本貌合神離的兩人，因先生不舉、妻子外遇反而從危機變轉機，劇情的峰迴路轉、兩位演員層次豐富的演技，以及攝影與剪接的精妙捕捉，讓這部短片的後座力相當強勁，令人低迴不已。

空間的定義因人而異，可以是荒蕪的「空」，也可以是心裡的「間」，生活在大量複製、規格化的集合住宅大樓，每天下班後窩居在水泥牆築起的火柴盒房子裡，單調介於空白和多餘之間，像奇士勞斯基景框裡的人物，無可記憶，無從逃脫。這位國寶級導演擷取波蘭社會的當代圖像，提煉出十道人類亙古不變的生命課題，對照每個人的自身經驗，投射出我們所要的光，並從中找到希望與救贖，重要的是，在每一次跌撞踉蹌的抉擇中，學習當下得來的寶貴功課，那才是指引我們走向前方的明燈。

*原文刊載於《Wehouse建築生活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