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文章都稱頌鼓浪嶼的美，說是『到廈門，不到鼓浪嶼，枉去廈門』，所以也隨俗地去了鼓浪嶼，而且前後去了兩次，不枉我小住廈門一個月。

第一次， 走得是遊客走的觀光路線。

看見像潮水般蜂擁而至的遊人；看見男女老少的外在美、內在美，甚至是閨房美（被褥），七橫八豎、猖狂地晾在古典屋宇前院裡、陽台上做日光浴；看見賣俗豔低劣的紀念品的小攤，霸佔著古雅雋美的門樓，心中所有的美感一掃而空，只剩下對古宅不平的喟嘆：『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第二次去鼓浪嶼，是跟小梁和他那群久居廈門的朋友去的，走的是老廈門人才走的私密路線。

也許對老宅的萬國旗和凌亂的小販已有了『免疫力』，不再覺得那麼刺眼；也許是午後近黃昏，居民大都降旗了，才從秋日暮照裡讀出古宅群裡滄桑寥落之美。

素有『海上花園』之稱的鼓浪嶼，位於廈門島西南，隔鷺江與廈

門市鬧區相望，面積1.78平方公里，居民兩萬多人。因西南海濱礁穴受浪花衝擊，發出擂鼓之聲，故名『鼓浪嶼』。

據考察：元明時期，島上已有不少居民。明末清初，鄭成功最初以金門、廈門兩地為反清復明的根據地，抵抗清兵南下，並於鼓浪嶼操練水師，率兵東征，驅逐荷蘭，收復台灣。

鴉片戰爭前，歐美列強即已覬覦廈門和鼓浪嶼，鴉片戰爭清廷戰敗後（1842年），廈門被迫開放通商。

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後，日本佔領台灣，為避免日本進一步覬覦廈門，清廷尋求『國際保護』，請列強『兼護廈門』。1902年日本、英、美、德、法、西等九國與清朝簽約，鼓浪嶼從此淪為公共租界。當時廈門市英租界形成商貿區，鼓浪嶼則成西式住宅區，是名符其實的『萬國殖民地』。

當時，有13個國家在此建立各國建築特色的領事館，而當地前往南洋發展致富的華僑們，也耗鉅資在島上建造許多東南亞式的豪宅別墅，於是各式各樣風格迥異的建築物掩映在濃綠山徑裡，使得鼓浪嶼獲得『萬國建築物博覽會』的美譽。

下了渡輪，小梁和他的朋友們結夥到幽靜的公園裡，打撲克牌去了，獨留猴子當我的導遊。猴子曾在鼓浪嶼租屋，住了兩年多，加上喜愛攝影，所以摸遍島上每一個值得玩味的景致。

隨著他的腳步在通幽的曲徑裡穿梭，爬上高崗上的碉堡頂，鳥瞰鷺江，島嶼，與海天交界處。沒有遊人，沒有外物的干擾，清涼的海風，澄淨的藍天，靜謐剔透的情境與氛圍，好像將一切都凝凍了，將時間和空間都凍結在一個沒有記憶的時空膠囊裡。

獻完了寶，猴子先走了，日影方酣，看玩牌的興頭還正熱，抽身離去，獨自在公園周邊瞎晃。夕照開始為萬物鍍金了，林蔭變得更清幽了。沒有地圖，沒有記憶，摸進了盤結如蛛網的深巷，像迷魂陣，真是迷魂呢，讓我再度陷溺迷失在一個久遠的年代………一個周遭林立著殘敗的屋舍，和雕樑畫影中透露歷史榮華和滄桑的年代裡。

該是二十一世紀在中國南方的小小島嶼上，該是古式閩南式漁村的建築，但眼前的景色卻謊報了一個異國世界的古老風情。最美的是門樓，石刻的，各式各樣的雕刻，好樣有希臘羅馬式的，好像有伊斯蘭教式的……讓不懂建築的我，被這什錦的古意薰得酩酊迷亂起來。

呈現時間悠遠獷久之美的，不只是古宅色澤的沈著和牆上斑駁歲月的痕跡，還有巨榕樹的虯根與氣鬚所展現的張力，像龍爪般攀延在石牆上；像猛虎盤據在美麗崩裂古老的門樓上；像老翁花髯飄飛在褪色的繁華裡。在僅容兩人錯身而過的窄巷裡，處處可見光陰的巨口，生吞活剝似的，將青春的光潤吞噬，吐出被磨蝕後的虯勁與滄桑。

島上古屋真多，多是破敗荒廢的。據說島上有古宅一千兩百多棟，因國共長期對峙，距離金門最近的鼓浪嶼成了最前線，飽受砲火的威脅，所以許多華寓的主人遷走了，少許存留下來的，後裔卻式微落魄，張羅不出祖先的豪貴之氣，只好因古就朽，寒塵地棲身，就著典雅的門樓，擺起小攤小販的餬口生意來。

到鼓浪嶼觀光，別當遊客，權充半天浪人吧！將自己流浪在時空隧道的虛無裡。別看街頭巷尾的觀光導覽路線，別手執特夯的手繪地圖，只要跟著自己的感覺走，讓自己跨越時空，迷失在迷魂的小徑古巷裡。

愛綠意的，總會在不知名的巷弄裡巧遇氣勢磅礡、樹根虯張、氣鬚飄飛如帳的數百歲巨榕檔道；總會在清幽曲巷裡，見繁花伸出石牆，向你勾魂招手。

愛驚嘆歲月流年創痕無限的，總會在島上三百多棟受政府保護的風貌古厝，讀到風華再現的繁榮；總會在綠葉爬牆，禿根盤結的朽屋裡，感傷到時間的冷酷無情；總會在迷路上，覓得一古意盎然的餐廳，品上一杯香醇的咖啡，為你的半日的流浪，畫下最美的句點。

朱穎立完稿於風城寄心居 20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