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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15 00:58:15瀏覽1475|回應8|推薦22 | |
光和我是眷村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鄰居。我說『同一條褲子』並不是形容詞,而是事實。在高中時代除了學校制服之外很少穿便服。那時成衣還不流行,襯衫褲子都是到服裝店量身訂做。記得那時流行直條『燈心絨』長褲。我們很想擁有,跑去服裝店問了價格,但卻沒有足夠錢達成這個願望。兩人回家躺在床上失望地望著天花板。 這時光突然跳起來說『我們兩人有的錢足夠做一條,我們就共用一條褲子!』我一想,說得也是,兩人身材差不多,不要同時穿就解決問題。於是又興高采烈騎腳踏車回服裝店裡訂做了一條。之後這條褲子是掛在我家。 伯伯是光的父親。最後一次看到伯伯是兩年前的冬天。那時剛辦完我父親的喪事,我留在台灣陪媽一段時間,並用這段時間整理父親的遺物。父親過世前已經將需要留下來的東西都自己整理好。將其一生濃縮在一個007手提箱裡面。和光一起讀著這些老舊資料以及照片,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一生了解的卻是這麼少。 那天早上我正在門口掃地。看到伯伯出門散步,走路已經很慢的伯伯遠遠停下腳步望著我。猜想伯伯是想跟我講話,基於長官有事找快步向前跑,我就小跑步上前去問安。 伯伯問我父親事情辦得怎樣。我回覆由於父親生前將事情都已交代得很清楚,我們就照父親意思辦理,簡單也沒有問題。伯伯點點頭說他自己亦將所有事情處理好放在一個手提箱裡面,交代光到時打開手提箱辦理即可。談完話後我看著伯伯拄著拐杖慢慢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身回家。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伯伯。 由於是居住眷村,小時候左右鄰居都是穿草綠服的陸軍。到光家時只記得伯伯高大碩壯的身材,他家客廳牆上掛了一幅伯伯與蔣中正總統在一起的照片。至於伯伯在哪裡工作我是一點慨念也沒有。直到服兵役讀政治教材時赫然看到敘述伯伯為戰鬥英雄的事跡我才大夢初醒,原來英雄就在我身邊。 前些時接到伯伯過世的消息。想起從小就在伯伯家進進出出長大,往事歷歷如目。英雄是屬戰場的,伯伯在最重要時刻沉著應戰完成軍人應有的職責。 伯伯民國28年讀軍校,31年畢業(當時應該是3年制)。畢業後回陜西7分校當教官,35年至長沙投靠26軍馬勵武軍長,同年5月與伯母結婚時任連長,馬勵武軍長是證婚人。 35年7月改編制成26師,10月初部隊從湖南、湖北、江蘇開拔至山東嶧縣,初期一路上打了幾個小勝仗,把共軍葉飛打得哇哇叫!軍長過分自持不把共軍放在眼裡,一路快攻到臨沂縣時﹝共黨山東野戰軍總部﹞,適逢36年元旦,部隊把酒慶祝昏了頭,元月2日被老共粟裕大將打得落花流水,師長被生擒。伯伯被手榴彈炸傷(伯伯過逝時還有碎片在腿裡),應也被生擒。那時的共軍很客氣,包紮完傷還可自願選擇投匪或歸鄉,伯伯選擇回鄉。 36年7月又至武漢加入12兵團18軍11師擔任連長,初期在河北、山東、江蘇、安徽等地皆有不錯的戰績。37年底12兵團亦加入"徐蚌會戰",結果在江蘇的雙堆集大敗,軍長楊伯濤又被生擒。伯伯在慘烈戰爭中右小腿被步槍子彈貫穿,所幸沒有傷到骨頭。這時的共軍已不像36年時的客氣,抓到國軍不是就地槍斃就是抓回勞改營。所幸伯伯被一個和尚隱藏在廟中的稻草堆裡,共軍用刺刀撥了一撥就匆匆離去。此和尚好人做到底,還雇了一艘小船將伯伯連夜偷渡過淮河南岸國軍陣地。這場戰役中伯伯失去了一個從小長大的朋友,好像是姓'徐",此人是隔壁連連長,幾次激戰後該連撤下時伯伯追問上去連長呢?士兵們只說連長戰死在雙堆集上。前兩年伯伯提到此事時還滿臉歉意,出門時伯伯答應對方父母一定會照顧他,並會讓他平安歸來,這個諾言是跳票了,此人在家還是獨子。 戰敗後12兵團重整,重新由胡璉掌兵權。當初黃維幹12兵團司令時伯伯們就不是很服的,但委員長還是比較信任黃捕一期生。此時在江西招兵買馬,伯伯改入第十軍75師224團第三營營長。此時的團長是蕭團長。一次營集合兩位連長沒到,伯伯將兩位連長用扁擔痛打一頓,兩人連夜攜槍逃跑了,第二天又抓回來3位逃兵,當場槍斃了兩位,為何獨留了一位姓羅的沒人知道。此事也對伯伯日後軍旅升遷受到不小的影響。當時伯伯擔心團長不會放過他,怕伯母受牽連,於是就先將伯母送回老家。事後由於王師長力保之下,只拿掉了營長並沒有軍法審判。光記得小時候還見到這位姓羅長輩拖了好大一竹籮的番茄到家中拜訪老營長。 部隊撤守台灣後,39年5月75師225團在金門缺兩位營長,尤其是第一營戊守大二膽島。在沒人願意前往下,上級長官又想起了伯伯。在這種情況下只好趕鴨子上架5月趕赴陣地。7月26日就發生大二膽之役,雖然伯伯謙稱僥倖得勝,好像對日後的仕途也沒什麼幫助。 41年10月11日再被征召參加南日島之之戰。時是師長汪光堯掛帥,打贏了。胡璉將軍晉升二級上將,伯伯記大功乙次及獎狀一只。 由於後來國共雙方漸漸就沒有近距離大型作戰,"武將"們也從此鳥盡弓藏。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最後還是勉強的升了個少將。所幸伯伯還樂天知命,愉快的度過了他的晚年!馬勵武在過世前的幾年,過年時他還在獄中唱著秦腔。前兩年光盡量每天回家陪伯伯吃午飯時也常聽伯伯哼著秦腔,過著與老長官一樣快樂的生活。 兩年時間飛快過去。在陣亡將士紀念日那天光將伯伯最後一些遺物處理完畢後寫了一封信給我。我將伯伯一生一些點滴放在這裡,當作見證一個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謝的故事。這個故事不需要名字。對伯伯個人而言雖是個結束,在中華民國歷史上卻與其他萬千曾經付出的同袍們一樣繼續流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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