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 星期二
把我們神經扯緊了兩天,今天,母親給了我們夢幻般一小段短暫的幸福!
上午去母親家,得知她昨晚八點我離開後她便入睡,凌晨三點即起。進門見父親坐在小凳子上,握著眼睛浮腫呆坐的母親一手--邊揉邊跟著發呆。父親無奈道:「沒辦法,一步都離不開!才去上個茅房她就大叫。」
父親去辦理接大陸的兒子來台的各式手續,回來順便去做做腰部復健。這時,由我接手陪母親。
今天看來意識很清楚,體力很差,走幾步路就喘,再多走幾步就會發抖了,又不能不讓她走--筋骨、關節一旦僵化可不好玩!牽著她雙手微微拖拉著~我慢慢倒著走,(這讓我想到兩個兒子年幼時,我就是這麼牽著他們學走路的。)她邊閉著腫眼泡邊喃著『喘不過氣來了』『不能呼吸了』邊哆嗦著走動。來回兩趟絕不超過20公尺,(中間她曾用力扯住我暗示止步--她要放屁。為了她能有意識的自己放個臭屁,我還嘉獎的抱緊她。)她已到極限。
扶她上床側臥,躺在她旁邊不停來回揉她大腿,直到她睡著。--總是睡不長,一、兩分鐘就醒來。一醒就喃著『喘不過氣來了,扶我起來』,於是抱起、穿鞋、下床走動、坐下休息,拿乳霜按摩腿、起來、走動、脫鞋、上床、按摩。醒來、穿鞋、下床--------一小時內重覆了五、六遍。
中午我和父親吃過午餐,我再牽拉嚷著『不能呼吸』的母親來回走動。大概由凌晨至中午~她未曾安睡過,這次讓她再坐入沙發--我拿了三個長抱枕,兩個手肘各安放一個,一個放在腦後~然後拿乳霜坐在地上幫她雙腿按摩。她就這麼睡著了,睡得很沉,睡了一小時不止!
當她突然醒來,要我扶她上床躺下。而我雙手抱她起來時,她雙眼清朗,面容和緩,不見一絲呆滯的以清楚的口吻對我道:「我這才活過來了!」
『我這才活過來了!』這恍若隔世,由惡夢中醒來的語氧!--錯愕過後的安心,強烈到讓我想落淚。明知只是一時的--這短暫的夢幻般的幸福~依然值得我大書特書一番,太難得了!
下午買了香水百合和玫瑰過去,她又雙眼浮腫,呆坐如故。相同的場景,相同的動作,我也用相同的手法讓她再躺床安睡了十分鐘。
洗澡的艱巨大工程~今日亦平和完成。洗完澡太舒服了大概,擦完乳霜著好裝,以為可以將她安放在沙發上發呆久一點說,結果一下子就睡著啦!
今天又是八點就上床睡著了。老天保佑讓她睡到清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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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0日 星期三
清晨與父親通打電話。他告之一夜沒睡,母親昨晚八點入睡,十二點就醒來--她已分不清日夜了。問題是白天她也不見得睡得多好!如此長時間幾乎不吃不喝、睡眠又少,可說無甚活力了!
10點半一到父母家,入眼仍是老畫面--父親坐在小凳子上~握著呆坐閉眼母親的手,我立刻抱扶母親哄她躺床。坐在側臥著的母親身後,我大腿頂著她腰背,右手不斷來回撫揉皮包骨頭的大腿直到她安詳睡著。側身睡著的母親整個臉是放鬆的,右手在柔軟的絲被下,左手放在絲被上--像極了幼兒對他們心愛的安撫氈~“摸摸”!
剛開始弄不清近來習慣喃喃自語的母親是在囈語還是“又”醒了,附耳過去傾聽半響,居然聽到『主啊!』兩個字,立刻縮回身凝視她嘴唇。沒錯,她還在安詳的沉睡。專心瞧著,覺得斷斷續續發出的聲音和唇型~像極了唱歌,立刻再附耳過去------真的!她真的是在唱歌,而且是快樂的歌--她在微笑!無法置信的看著睡夢中母親安詳的臉~媽,妳的靈魂是迷失在哪個年代了啊!
晚餐時父親告訴母親大弟要回來,原本精神萎靡、雙眼浮腫的母親立刻睜大眼追問:「要回來?怎麼還沒到?」父親跟我便猜:老弟回來,她會不會“變”好些?答案立刻出來了--兒子剛進門,幾天來呆滯的神情已轉為靈活,也能清楚說話了。在看父子倆高談闊論星期五要帶母親去榮總看精神科時,耳背的她竟對著老弟露出個好大好大的張嘴笑容--雖仍呆呆的還不自覺流著口水,卻是一、兩個星期來我們久違的笑呵!
有兒子陪侍身邊,預料今晚母親將會“安份”很多。我和父親可以安心睡個舒服覺了!
今天又將“乖乖藥”換回榮總處方,同時掛星期五的門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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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1月 星期四
太誇張,太離譜了!!!
上午打電話過去,老弟告之:夜來不到三點咱們娘便清醒過來,躺在床上跟兒子“聊天”兼“訴苦”。聊啥?訴啥苦?~燒餅油條很好吃,好久沒吃了,老頭子都沒買,等下叫他去買三套,一人一套。(這是她住在台北小弟家時的記憶,南京東路五段巷子有家燒餅油條非常道地!)-----另外,直唸叼“昨晚”一點都沒睡到覺。(這是過去兩年的記憶和老詞兒!)
上午我得空去銀行辦事和修理機車,下午過去--乖乖,這太誇張了!老太太神清氣爽的端坐在她的寶座上,那模樣兒分明是發病前的“常態”。更誇張的是老弟告訴我:上午她“自己”去上大號!雖然因動作遲緩而在結束時瀝瀝拉拉的弄髒了內褲、大腿和襪子,但為何父親和我都沒有這份“殊榮”?--她自己如廁弄污身子衣褲,我們心甘情願來幫她清理的“殊榮”?!
吃、喝、拉、撒正常也就算了,整天她既沒念『喘不過氧了』『不能呼吸了』,也沒嚷『堵住了』『腰好痛』,更沒有忽而要『走走』,忽而要『坐坐』,進而一再重覆要我們扶她『躺下』、『起來』的磨人要求------沒有,啥也沒有!--我左看右看,這老太太倒像【大宅門】裡的白二奶奶,頤指氣使,管東管西~白二奶奶若失智,大約就是這模樣兒!
人說『母子連心』,是捨不得兒子大老遠跑來看望她嗎?鄰居笑道:「女兒是潑出去的水,老伴天天在一塊兒不稀奇,兒子才是寶。」--這也沒關係,只要老媽快樂,隨便叫我們是啥都行。只是,只是,真的不確定明天太陽昇起時,她依然如今日般清明嗎?而回首過去這兩星期--昨日是夢抑或今日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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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2日 星期五
今天上午去榮總。
自大弟Frank回來,咱娘的狀況“好得出奇”。一度,父親還一廂情願的強調著:「妳媽情況極好,不必去榮總瞧醫生了,免得累壞她云云----。」真是的,父親是擔驚受怕又勞累的,頭腦糊塗了~自母親發病診斷為老人失智以來,他總是如此--母親狀況差些,他一個想法;狀況好些,他又一個想法。翻來覆去的,為此很擔誤了點兒事。(請外勞即一例,母親稍好些,照顧沒那麼累,他就說不需要-----直到他真的累到每天得去做復健----)“反正都掛好號了,媽的精神這麼不穩,就聽聽醫生怎麼說吧!”我跟大弟這麼回老人家。去榮總於焉成行。
有了上回“逛”榮總的經驗,加上老太太早上不但乖乖喝了鮮奶,吃了半套燒餅油條,也喝了水~精神較前次好,這回大伙駕輕就熟--押証件取輪椅,一路七轉八彎熟門熟路的抵達身心科。(奇怪的科名,其實就是精神科。大概是避免刺激已受不了刺激的病人吧?我猜。)瞧瞧目前診號~還早咧。老太太嚷嚷“冷死了”,我們便被她“指揮”著『那邊,那邊有太陽』『這邊不好,有煙味』『這邊冷颼颼的』『這裡風好大』-----總之,就像頤指氣使的白二奶奶,沒錯!
醫生聽完老弟來之前父女倆的煉獄生活和之後這一天一夜的“正常”,居然仍是雲淡風輕的態度。為什麼?為什麼會判若兩人?為什麼按時吃藥仍逃不掉過去十天的惡夢?我們到底該如何好?
沒有標準答案!
老人失智的兩大徵候--『記憶錯亂』和『精神不定』。“愛憶欣”藥丸可助病人不致於反覆做同一動作(不斷要求吃飯、一再洗臉刷牙、一再洗手、上廁所---),而“乖乖藥”安定病人情緒。我們摸不著門道的就是“乖乖藥”的效果!另外母親還有“幻想症”(她的痛、喘不過氣等等,都不是真的)如果每天都像老弟在時這般,只是照顧累些,完全不會增加我們困擾的呀!那母親的『不能呼吸』『堵住了』『喘不過氣』------是啥意思?--我們問醫生。
「這就是痴呆症狀,我再給你們換個藥試試。」醫生如此回答。
我不覺得醫生是在敷衍了事。『老人痴呆症』原本就是每人症狀不同,情況各異。家人在照顧和給藥之間是靠摸索和長期觀察、實驗而找到最佳方式。問題是在這之前~痛苦、漫長又無助的家人該如何是好勒?誰能告訴我?
(在榮總身心科有一奇怪現象:三個診間滿滿病人,只有三個老人,其餘全是青、壯男女。???--------)
(在榮總還因好奇去“玩”了測血壓的機器。太太太離譜了--我,一向血壓標準的我~高血壓156,低血壓98,脈跳80,搞什麼?咱們高齡82的老爺高血壓121,低血壓89,脈跳70-------這,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