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熟悉嗎?這幾個字?
對許多人都是常用句的「喂?媽,是我啦!」電話用語,我一輩子都沒用過。
早年,母親耳朵尚有些微聽力時我還年輕,臺灣電話並未普及,裝有電話的非商用一般家庭可說是少數民族,歸類到「他們有錢人」一族。當我人在外,沒機會打電話跟母親撒嬌。
婚後,臺灣經濟逐日飛躍,電話跟一般家電都成了家庭日常用品,但那時,母親耳朵已經全聾,想跟她說話,就必須拖著兩個小不點回娘家才行。而且,母女交談時,我不止要面對面讓她看著我誇張的嘴型,還得用上從小練就的大嗓門,再外加指手劃腳。
跟母親唯一一次算是講電話的情況是在她發病後。忘了有女兒,但有時她會記得小寶(我的乳名),跟著就會追問:「小寶怎麼還沒回家?」
很可能她當我這女兒還在念書,太野了,老不回家。也或者她那時的記憶是回到我在臺西教書的時空吧。總之,她腦中冒出了「小寶」,就固執地追問小寶到哪兒去了。
父親和大弟跟她說小寶在紐西蘭,她就說要跟我講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中氣十足(未發病前,母親的語氣向來是輕緩而有教養):「小寶,我是媽媽呀,妳快回來啊。」單方面說完,我還聽見她跟父親說:「好了,我講完了。」
母親從無機會跟老伴、兒孫講電話,每回她看著我們使用電話是什麼心情呢?是不是失憶後,她「忘了」她無法講電話,所以才理直氣壯地要跟小寶講電話?我不知道。
我忘不了的是那時我將話筒緊貼著耳朵,聽著那頭熟悉的聲音,臉上堆著笑,明知她聽不見卻仍大聲回道:「好,媽,我知道了。」
有說我溝通能力不賴,仔細想想,跟親愛的娘親要以最少的詞彙配上豐富的肢體語言才能「交談」,幾十年的訓練,再笨,功力自是具備了起碼水準了吧。
這種能力我寧可不要。
如果可以,我很想跟已往生的母親像一般人一樣在電話中說上一次:「喂?媽,是我啦!」
我真的很想。
20080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