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還沒有人知道『賽德克巴萊』的意思，」邱若龍切換投影片，一個紋了面的台灣被喊著巴萊的人們包圍，霎時間笑聲滿盈，「現在全台灣都瘋巴萊！」

在政大「夢想與創造力的實踐──談電影《賽德克‧巴萊》的美術設計與動畫」講堂上，魏德盛靦腆接過麥克風，討厭說話的他再次親上火線，咬文嚼字推廣電影，說他的理想、美學和遺憾，最後提醒大家「再去看幾遍應該就可以懂了！」

巴萊(Bale)的意思是「真正的」，用賽德克族語念起來是「巴雷」，但怕這部片就「芭蕾」掉了，觀眾誤會這是個舞蹈片，所以翻成「巴萊」。

巴萊了這麼多，以下就真的有雷‧巴萊啦！沒看過電影的朋友小心慎入、不喜勿入。

彩虹太陽格局大　要真實還是要漂亮

切入角度是說不膩的招牌話題，聽眾問了很多關於片中小朋友殺人、原住民出草好狠日本人好像受害者、噴血暴力多、莫那魯道妹妹被日本人拋棄等，大家認為是重要/不重要，想看/不想看，但為何沒納入/納入的電影內容。

「其實太多事情可以討論、也太多沒有結論的事，」魏導說，「電影已經四個半鐘頭，再下去不得了。」

能做的就是以信仰來切角度，一開始魏德盛看史料的時候也很愛問問題，為什麼原住民會出草？為什麼這件事發生在模範番社？為什麼事情發生在1930年代這個風平浪靜的太平盛世？拍過紀錄片GAYA的美術指導邱若龍說，「你用信仰的角度來看，就知道為什麼了。」

於是魏導知道原住民出草是將對方頭顱拿回家當朋友，送菸送酒，祈求對方多保佑；於是他不迴避小孩勇士殺日本婦孺的事實，古今戰爭中任何地方的婦孺都是最初犧牲者；於是他沒有納入莫那妹妹和日警婚姻告吹的故事，因為無法確定下文，又是不能再花時間講清楚的支線，最後放掉沒拍。

魏德盛說，好險他是從邱若龍的漫畫瞭解霧社事件，一開始就看文字的話，肯定就丟掉不碰了。邱若龍說自己一人畫出了兩百多幅的氛圍圖供電影使用，掌聲過後又補充，「拿筆揮一揮就千軍萬馬，白色點一點就是濃霧，但是拍電影要把這些細節完成，導演很辛苦。」

光是史實和美學的拉鋸就花不少時間斟酌，魏導知道自己有些地方錯誤或刻意改變，例如當時大部分的原住民在日軍強迫下理了光頭，但電影這樣拍不好看；當時警察沒有肩徽但電影中被戴上，理由是不戴會和學生制服太像；族人普遍膚色較白，但這樣對比不出眼球、牙齒的白，就沒有銳利的獵人模樣，所以塗黑又是必要的。

出草是種生態平衡！在自然氛圍裡溫潤和解

不能避免的戰爭戲，魏德盛用魔幻又疏離的方法處理，加上歷史上沒有的大霧，將「戰爭和殺戮」轉化成「獵人和獵物」的關係，祖靈面無表情地穿插其中、族人女性大聲遏止孩子、莫那魯道背著獵槍坐在太陽旗上重重呼吸，都表示出草方「這樣做對嗎」、「我們扛得住嗎」的矛盾和自省。

於森林中的戰鬥場面，理當不會出現炫爛的火花，魏德盛解釋「除非放火燒森林才會這樣」；鐵木和抗日番社的水中對決，竟然出現年輕時的莫那身影，這些都是導演加上的情境，他希望用爆烈的畫面做到震撼，又使用迷離的氛圍，將歷史對文明人的衝擊降到最低。

有很多符碼和爭執，眾說紛紜、戲裡說不清、導演又太靦腆的，長時間泡在賽德克文化裡的邱若龍解釋了某些，「文化衝擊」可以概括部分。

例如劇組和日本美術組共事，很佩服他們的敬業態度，但也太龜毛了，「可以理解當年為什麼想出草日本人啦。」像日本蓋房子的木頭有彎曲、傷到都不行，和原住民的做事方式大相逕庭；原住民喝酒歡樂，打鬧難免，據說沒有警察不被莫那魯道打過，一向都可以和解了事，導火線日警吉村初來乍到貴寶地，無法接受這種習氣，導致莫那魯道也吞不下去。

邱若龍還幫出草說了公道話，「和現代文明動輒傷人千萬的戰爭比起來，殺人頭能解決事情，已經是最環保的戰爭了。」他解釋，環境裡本來資源就有限，同類爭奪是很正常的事情，出草也是種生態平衡的表現，現在文明人用制度、武器發動的戰爭反而傷及無辜，更是恐怖。

文化衝擊的解藥在哪呢？魏德盛不想用教條式的台詞呈現，於是和解的場面是喝酒、是彩虹跨過、是綿密的櫻海飄落，還有溫和重唱的歌曲。魏導說，他知道很多人反映，音樂停不了、很煩，但是仔細雕琢，「都是用古調旋律配上重新編排過的歌詞，很有意義！」

每個角色和選擇在當下都是對的，只是站在不同角度。「抗暴六社為了靈魂而戰死，拒絕抗暴的六社為了族群延續而活著，」邱若龍問自己，耆老為什麼不肯談過往？外圍的人當霧社人是英雄，越核心的人歧見越多，有人覺得被拖累滅族，帶創傷和不祥詛咒活著，更加痛苦。

摸猛男但缺錢的工作？其實電影拍來報仇用？

精緻的大片規格，每個手續都很費工、花錢。例如紋面找來專業刺青師傅和顏料，但也難避免意外鏡頭，「有觀眾就說，欸某個畫面掉妝啦！」化妝師們負責塗黑，雖然摸遍猛男的胸膛和大腿內側，但是手都得肌腱炎了。

職員們常拿不到薪水，自貼成本和醫藥費，電影靠著劇組的信念完成了。觀眾問，電視訪問裡魏德盛說，拍片期間資金還沒進來，拍得真的很自由嗎？

「才怪，那是諷刺。」魏導最氣籌錢時被問，「拍電影要七億，怎麼算的？」或「你們拍出七億，那沒有七億的人怎麼辦？」他火大：「我們不是有七億，是一毛都沒有，還拍出七億的東西！」

他轉述，藝術學院學生常問他，畢業展覽籌不到錢，怎麼辦呀？其實文化產業和商業世界間急需翻譯橋梁，藝術人要有辦法找到團隊整合，促進技術、就業，又要能找到熟習商業語言的朋友合作，才有辦法撐起產業。

「大家都在問我的報仇名單，」魏德盛兩手一攤，「已經不用了，電影拍好就是最棒的報仇。」

再看一遍、再買一本

解釋那麼多，有沒有最遺憾的地方？「最多人問，吊橋炸掉之後，戰士到底有沒有活著，還是櫻花那幕裡的人全都是鬼魂啊？」魏德盛說，吊橋爆炸之後，應該要拍勇士跌落又爬起的畫面，櫻花下的戰士應該要補傷妝或是淋濕樣子，但因為櫻花那場是最早期的第二場戲，還沒有想到和後期畫面銜接的細緻程度，但是也無法重來了。

「只能說，對不起啦！」魏導一個哈腰，逗得聽眾狂笑，剛入圍11項金馬獎的製作大導說歹勢呢，「聽過解釋之後，再去看一遍吧！」邱若龍也敲邊鼓，「看不懂電影，買漫畫就懂啦！」

【校外聽眾給政大的小建議】感謝舉辦講座，也感謝有這麼多觀點的師生在其中激盪火花，但是若能節省一些程序和儀式會更符合演講者調性，藝術家們穿著便服夾腳拖演講，卻不能免俗地和西裝主持人握手換禮物定隔拍照，好害羞啦。

(相關網站：賽德克‧巴萊官方部落格，以上影片和圖片皆取自此。                            

                國立政治大學民族學系此演講簡介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