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遠遠走來，感覺怪異。縱使在大白天裡，仍有詭奇的氣氛。

一日炎午，我在琥珀堡的大中庭花園廣場閒逛。這裡是琥珀堡的核心地，炫目的玻璃鏡廳、美麗的大理石浮雕，讓人緬想四百年前的蒙兀兒風光。彼時，王公貴族閒步中庭花園前，身旁圍繞溫婉多情的宮女，想必是極度豪奢的畫面。

　今日，蒙兀兒大公早成歷史，現代的印度女子也取代了昔日宮女。因信仰的緣故，今日的印度女子，有部分崇信回教，在這個宗教裡，要求她們必須以頭巾裹面，再姣好的面容，外人都不得見。

　這本是宗教規矩，任何人都無法置喙。但人與人頻繁接觸的二十一世紀裡，你很直覺那並不恰當。網路曾流行一張照片：新郎娶妻，他的妻，從頭到腳，都蒙上白紗，而新娘的十餘位伴娘，也都清一色從頭到腳蒙上白紗，材質、形式都與新娘一致。那麼，新郎怎麼辨認妻子呢？

　還看過戴全付頭巾蒙臉的回教女子吃義大利麵：吃麵時，她仍不掀起頭巾，而是捲起麵團，在頭巾中開個小洞，往裡頭放。除了不方便外，一盤義大利麵吃下來，頭巾也早已沾滿蕃茄醬了。

　這說明規矩習俗與現代行為衝突。以前，回教婦女並不在外社交，因此也就沒有不便的問題；回到家，她們可不戴頭巾，也就不會產生類似飲食的尷尬。如今，雖然「抛頭」，卻不能「露面」，於是一切衝突碰撞，也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琥珀堡前的這幾位清潔工，正是格格不入。

　從規矩習俗來看，她們當然要戴頭巾，而且從頭包到腳，只以頭巾的薄紗，略窺外在的世界。

　但從工作性質來看，她們負責打掃，身體必須靈活，衣著最好無所羈絆，目光所及，也應無所遮蔽，才能達到最好的清潔。

　然而這兩者湊在一塊，取其一便不能得其二，不是應該修正嗎？或者，依規矩來看，便不要從事類似的工作；或者，從事類似的工作，便在某種程度的允許下，以工作服的形式出現。

　對一個仍無法瞭解其中意涵的外國遊客而言，畢竟總會以人性、邏輯的角度來思考。例如此時正值午後兩、三點，天氣正炎，遊客穿著短衣短褲，尚且不免躲到陰涼處休息，那麼，這清潔工不熱嗎？

　清潔工沒有選擇，除了規矩習俗外，主要還是印度工作難覓，她必須認真清掃，否則難保工作。我想，就算再適應印度的天氣，此時清潔工必然也汗流浹背了吧！她的老闆，是否想過這個問題，讓她不必在熱天中工作？或是，她的老闆可以建議，工作時，不必在意規矩，可以方便一些。

　當然，她的老闆不會如此建議，就好像外人對回教的習俗，並無任何置喙的餘地。或許我們覺得怪異，人家卻甘之若飴。我們覺得不符邏輯，她們卻認為這是對神、對自己，也對別人的尊重啊！

　和東南亞地區的回教徒，通常是一襲全身黑，或是素色的袍子不一樣，印度是紗麗的國度，因此連袍子、頭巾都是華美的紗麗，大紅、大綠，更為漂亮。

　這種華麗的紗麗，用來穿在其它場合，顯得高雅華貴。可是，因為清潔工作的緣故，紗麗不免沾上髒污，華美多少染上穢垢，長期下來，總在大紅、大綠中，蒙上一層似乎怎麼洗都洗不去的污垢，和原本的華美相比，有了更高落差的怪異感。有時，印度總給人髒髒的感覺，往往與這種衣著的髒污有關。

　其實，從這幾個清潔工的身形來看，她們應該也都有著美麗的臉孔的。但在回教規矩裡，再美都不能露出在外，只能在家給丈夫、小孩看到。再說，印度女子太美，誘惑力實在太大，包緊些，好些。

　或許我對宗教的認知包容依然幼稚，仍覺眼前畫面詭怪：當遠遠望見他們時，鮮麗的顏色暫時遮躲了紗麗上的髒污，蒙頭巾顯得神秘；及近一望時，才發現她們手持的竹掃帚，以及其中的髒污尷尬。

　我不知說什麼好？隨手拿起相機拍了下來。卻仍覺得，遲早有一天，這畫面會不見的，人性，最後一定會超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