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生病住院的時候，內心焦慮憂愁交相煎熬，不得平靜。先生找出一本老舊厚重字體放大，專門給老年人閱讀的聖經讓我讀經，希望能稍稍撫平內心的悲愁。

「記得嗎？是我們在亞城的時候，住同一棟公寓的麥爾綴送的。」

翻開聖經，麥爾綴的音容笑貌立刻鮮活的穿梭在字裡行間。 

那年我帶著兩個孩子到美國亞城與正在讀碩士的先生相聚。一家四口的生活費全靠先生週末餐廳打工賺錢維持。

半年後我找到一個最低薪資打卡的工作，每天搭公車上下班，遇到了搭同一班公車的麥爾綴。

她的英文名字是 Mildred「這是個老式的名字，現在很少人用到了；像我一樣是個老派的人。」 

因為年齡已經五十多歲，所以說話的聲音透著一絲喑啞。一頭金髮陪襯著白皙的皮膚，陽光投射下看得出臉面茸茸的細毛，開顏一笑細毛散發出一股濃厚的溫暖。

她一輩子在一家公司做秘書工作，從來沒有換過其他的職業「我喜歡我的工作，一定下來也就不想動了。」 

出國前先生囑咐我熟讀《英語九百句型》，到了美國才知道那是紙上談兵的比畫，真用到的時候加油站的對話我都聽不懂。

我請求麥爾綴教我一點英文基本的會話，她很爽快的答應了。

每星期兩天晚上我到她的公寓上課。她的公寓佈置得像她人一樣的溫馨，黃色系列的家具，配著黃色窗簾，夏日清風吹動窗簾，微微擺動，像絲絲拂柳撩動人的心弦。她養了一個黑色的貓，取名Midnight 。總是一手撫摸來回梳理貓兒的毛髮，一邊跟我交談對話。貓兒也成為她的學生，有時嗚嗚的表示聽懂了。我沒有貓兒聰明，常常來回重複練習才能把一句話發音清楚明白。

麥爾綴極有耐心，也不忘常常鼓勵我「妳說得很好，進步非常快。」 

她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但是從來不主動跟我傳教。只在每次上完課我離開時跟我說一句「我會為你們全家祈禱平安！」

多年後我走過許多許多人生的荊棘路，開始早晚向上帝祈求平安路。麥爾綴的那句話在我內心反覆醞釀，我的禱詞裡常摻進她喑啞的和聲。 

過了許多年我們搬離亞城到德州西部一個小城定居退休。麥爾綴每年的聖誕節，都寄一份禮物給我們。現在家裡的櫥窗裡還擺放著一隻木製的鴨子，一隻瓷器的白鵝，一隻彩色的鴛鴦。都是頗為精緻的手工製品，價錢一定昂貴。她收入不豐，卻送我們這樣貴重的禮物，讓我們很是不安。 

那年她到休士頓看她的晚輩，我們就請接她到小城我們家來住幾天。

歲月匆匆白駒過隙，麥爾綴已是接近七十歲的年紀，大概長期坐辦公桌沒足夠的運動，有些步履緩慢肩背微駝；看得我的眼眶一時潮潤起來。

我們帶她看小城空曠的平原，一望無際的棉花田，沒有工業污染的藍天白雲。

「好高興你們選擇這樣安靜美麗的小城定居。」她開心的笑著說，微駝的肩頭都舒展開來了。

有一年沒有收到她的聖誕禮物，電話去她家詢問（那時還沒有手機），輾轉知道麥爾綴因為腸癌過世了。

生命中一位多年的老朋友，就這樣沒有隻字片語的離去了。 

麥爾綴已經去世許多年，身體雖然遠離我而去，精神卻長伴我同在。她送我的那本聖經，每晚睡前閱讀，她的音容笑貌繞行在字裡行間，從來沒有離開過。(原載於5/29/2021 世界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