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淚

    母親幼年父母雙亡，跟隨兄嫂過日子。那時幫忙兄嫂做家事，學針線活。鄉下小地方，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可能讓女子去私塾讀書識字。母親心安理得做個不識字的文盲少女。

    18歲時媒妁之言嫁給從未見面我的父親。那時父親是村裡頗受人尊敬的小學校長，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心裡有著一份強烈的自卑感。對父親更是英雄式的崇拜著。她凡事依靠父親，如藤蘿依附大樹。 

    婚後孩子接二連三出生，六個孩子加上土法流產墮胎，讓那時沒有節育知識的母親身體日漸衰微。

    父親離鄉從軍後，四處奔波流離。母親帶著孩子跟隨遷波跋涉。有時父親出門接新兵，幾個月才能回家一次，母親一個人撐持著繁重家務，並擔心父親在外的安危，情緒常常是繃緊的弓弦。

    四十歲以後得了情緒性的高血壓，常常跑醫院。

    那時母親偶爾嘆息是有的，卻從來沒有流過眼淚。 

    幾十年歲月飛奔而過，子女們像長了翅膀各自成家飛離而去。我這長女飛得最遠到了美國。回家探望母親常常是在醫院的病床上。每次盼到我回來，看到我離開，都握著我的手，淚水漣漣「不知道妳下次回來還看得到我不？」

    母親的眼淚跟隨我上飛機到美國，長久滋潤我心總也沒有乾過。

父親的眼淚

    從小父親給我的印象就是一位高大威武的將軍模式。這樣莊重不苟言笑的人，眼睛永遠炯炯發光，沒有淚水停駐的空間。

    那年我六歲，四歲的大弟不知犯了什麼錯，被母親一頓打屁股哭得哇哇叫。父親這時剛好回家，抱起他的大兒子「不哭，不哭，兒子乖乖，男孩子不哭的。」我隱約看到父親眼裡閃動著薄薄的水漾。當然我不以為那是父親的淚水。那麼高大的男人，怎麼會輕易流淚？

    後來慢慢長大了，父親眼裡那層薄薄的水漾在記憶裡越來越清明；那的卻是父親第一次的淚水。

    我八歲那年，一天母親發高燒，嘴裡胡言亂語，突然起身跑到門外屋簷靠牆站立，茫然四顧。父親牽著母親躺回床上後，他坐在客廳椅子上忽然掩面哭泣起來，是出聲的抽泣。高大威武的父親忽然縮小成為無助傷心的孩子，淚水從指縫間流淌而出。

    我站在旁邊嚇得呆住了。父親擦乾眼淚跟我說「這些年讓妳母親受了太多苦，我對不起她！」   

    如今父母過世多年，我自己在流逝的歲月中，流淌過許多數不清的眼淚水。慶幸雙親都看不到了；免除了他們擔心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