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喬治亞電力公司找到一份打卡員的工作。那時沒電腦 ，iPad , iPhone , 是真真實實的一張張卡片從打字機喀嚓喀嚓滑過去。也許我們那時用的就是最早最簡單基本的電腦機器設備吧！

打的都是簡單的英文，我們三位中國女生都做得駕輕就熟。 

每天走進辦公室看到的頂頭上司，是一位白人老太太。她瞇著細長的眼睛，額頭上有清晰可數的幾條紋路，以為是有一定年齡的，後來知道她不過四十出頭，不知道怎麼有那樣深刻明顯的抬頭紋。

辦公室有三十幾位打卡員，白人佔多數，黑人十幾位，然後是我們三位中國人：徐，李和我。

每位員工都跟老太太說早安，老太太也禮貌的回一句早安。唯獨我們三位中國人跟她說的時候，她顧左右而言他從不回應。幾次之後我們也就識趣的閉上嘴巴不再問候。

老太太常常在辦公室走動巡視，很多黑人也有白人員工偷懶不打卡而做其他事情，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獨到我們三位中國人的桌面，她會張大眼睛像拿著放大透視鏡，原本瞇著的細長眼睛都睜得圓鼓鼓的。

有一次因為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徐就在織毛衣。老太太立刻對徐說「上班的時間不能做其他工作，沒工作就坐著別動。」其他白人及黑人員工哪一個不是在勾茶杯碟或看閒書，她卻不說一句話。

每天下班說再見，跟說早安一樣，對我們三位中國同胞連點個頭都會掉了幾根頭髮似的。 

只有到需要加班的時候，她會用皮笑肉不笑的眼睛看著我們三個中國人「誰今天能留下來加班嗎？」美國同事連拿休息時間都故意延長著不願回到辦公室，加班當然更是不會舉手。

徐和李知道我有兩個孩子，先生還在讀書，總把加班能拿到雙份薪水的機會讓給我。

老太太交代「加完班，比爾會來鎖門。」比爾是打卡部門的總管，是老太太的頂頭上司。

諾大的辦公室就我一人敲敲打打，滑過卡片的聲音唰唰的空谷回音般，備顯寂寞。但是沒有老太太輕慢的眼神，我覺得寂寞也很幸福。 

第一次看到比爾，心裡很是忐忑不安，他會像老太太一樣歧視中國人嗎？

沒想到比爾是一位完全不同於老太太的白人中年男子，有一種南方農村的純樸。當他知道先生不能來接我，需要搭公車回家後就說「這麼晚坐公車不安全，我送妳回家吧！」

那以後每次加班都是比爾送我回家。徐偶爾加班也是比爾送她回家。「我家住的好遠，比爾說沒關係，開車很快就到了。」

李的先生自己來接她回家，沒有麻煩過比爾。 

我在電力公司上班一年半，辭職後，比爾替我寫了一封推薦信。信中特別強調我是一位非常認真優秀的員工，如果有朝一日我想回公司上班，他會毫不遲疑的再次錄用我。

先生看了說以前也看過許多教授替畢業找工作的學生寫推薦信，沒有一封寫得像比爾這封信那麼誠懇而動人的。

可惜後了自己開了店，一直沒用到那封信。我存放在檔案裡多年，直到我老了不會再找工作才丟棄了。

丟不掉的是白人老太太輕慢歧視的臉面，讓極少下雪的亞特蘭大城都似乎蒙上一層薄霜寒雪的冷霜。（寄自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