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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下馬河聲 /生煙
2024/12/30 03:28:26瀏覽46|回應0|推薦12

  1.

  有一次,我問朋友週聰:你寫完書法愉悅還是寫完一篇文章愉悅?她說:書法。我就說起她的字一天天肉眼可見的進步,相比我們的熟人馬河聲,十多年前寫的字拿出來都那麼好,我說:這算不算沒進步?聰笑:人家已經站在山頂了,我還在爬坡,好不好。

 

  我們繫的村樹曾經問過我:在你們西安頭上丟塊磚,砸中十個人,是不是九個都是書法家? 把我說樂了。反正我的朋友,幾乎都寫字。上回在柏克萊當訪問學者的開心暑假來我家,隨身帶著一小塊墨,一隻筆,一本貼,幾張宣紙。她吃驚於我家沒有寫字傢伙什,跑到我們休斯頓中國城的文房四寶店,從筆,墨,氈,紙,挑了幾件出來,馬上在我家佈置出一個寫字桌面。臨走把她的字帖留給我,囑咐我每日照著寫。我堅持了一月有餘。

 

  我那些跟開心一樣的朋友,寫字像讀書、吃飯睡覺一樣重要,每天不可缺少。

 

  有次,開心把在我們家吃餛飩的照片發到朋友圈,結果我倆和大碗餛飩都成了陪襯,被身後的字搶鏡,畫家週紅藝先問:後面是馬河聲的字?開心就:切~,眼真毒。緊跟著一溜溜問字的,品字的,我倆和餛飩成了馬河聲這幅字的托。

 

  河聲寫給我這幅字的時候,在他的《懶園》工作室,我帶著我弟,約了朋友張艷茜和周燕芬同往。我發現我回國的豪橫局,只要叫上倆人就行,燕芬和艷茜,她倆坐那,賓客盡歡,就能耍好。河聲是在歡聲笑語眾星捧月交口稱讚中給我寫了這幅字。寫完,舉字拍照環節,無數相機手機舉起,熱鬧的猶如新華社,美聯社,路透社,法新社現場的新聞發布會。這幅字裡浸透了當時的開心快樂時光。艷茜說:不開心了到「懶園」坐一坐,就能開心起來。

 

  2012年,海外華人文學影視創作筆會,在美國德州方氏莊園舉辦,離我住的休士頓幾十公里遠。我一頭扎在會上的西安團成員裡,西安團有燕芬教授,導演春天,編劇馬潔,製片世軍,還邀請了河聲,他要下江南,沒來。燕芬說:馬河聲在,也能把氣氛耍的好。 我就盼著親眼見江湖傳說中,河聲的風趣幽默。會上耶魯大學的老康執筆,寫了篇方莊的《蘭亭序》,將會稽山陰的蘭亭,換作休斯頓的方莊,王羲之謝安等換作今天一眾好友,要是馬河聲在 ,當場寫出來,就快哉多了。

 

 

  2.

  河聲是陝西合陽人,我母親是渭南人。我查了一下合陽渭南兩地距離,相隔不到百公里,兩地人說話口音相同。於是我聽河聲講話,心頭會熱,會想起母親坐在外婆家炕頭和村人拉話的場景。會想起新麥下來,舅舅來家撂下新麥磨的面,就和父親下幾盤棋的場景。我添茶倒水,蹲在旁邊,聽舅舅邊下棋邊嘲笑父親。 這才是我從小聽到的正宗鄉音。

 

  鄉音這個東西,太拿人,小時候聽著土的掉渣,長大後離鄉背井,再聽到鼻子發酸,親切無比。河聲給我那幅字第一句話就是:生煙是我老鄉…

 

  我當年見馬河聲第一眼就喜歡這傢伙,我們第一次清晰的見面,我跟他說:我們十幾年前見過,你在一群人中鶴立雞群,手舞足蹈,談笑風生。說的他一臉懵,完全想不起來。

 

  我們真正熟絡是從寫部落格那幾年開始,那幾年寫著寫著,成了博友。 那會每日裡開心的事是看他和長安城的方老方英文博上對話。就是邀請他來美他南下到江西那回,一路點評詩人,口氣狂妄,說到王勃,喜不自禁道:王勃這個碎慫(陝西方言)……。方老秒回:寫得好,馬碎慫。給我樂的。

 

  前兩天,刀郎的《羅剎海市》流行,方老隨發新聞一則:最新名人大辭典,馬姓三大名人是,馬戶,馬驥,馬河聲。又把我看樂。

 

  方老早年說:沒有馬河聲的西安必定是古板,沒球意思的。就像馮小剛說:沒有艾某某的紐約也是沒球的意思。

 

  莫言獲諾獎那年,姐要開莫言講座,我推薦她看看河聲寫的《雖不能飛,心嚮往之--為莫言散步》。這篇文章太久了,試著找沒找到原文。只記得那篇文章寫的敞亮舒坦,心志高遠,情懷博大,讀完很是敬仰。

 

  後來河聲跟長安城才子王鋒寫博對壘起來,倆個人打的雞飛狗跳,我看熱鬧不嫌事大,每日讀著兩邊檄文心花怒放。這是我有生以來觀望到最精彩的文字架,兩邊都虎虎生威,才情縱橫,大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慨嘆。一架下來,文采飛揚,長安男子氣概陡升。

 

  當年長安城有一大事件,當記載於史。就是馬河聲為首,在古城召開了第一屆博客代表大會,簡稱博代會,盛況浩大,那一天長安地界寫博客的代表幾乎都來了,場面真是應了一句老詞: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

 

 

  3.

  這些年,寫河聲的文章多了去了,誇他的人太多,他自己笑說:誇得我都不敢當我了。

 

  誇他的文章裡,多是書畫精通人士,專業,真知灼見。他們在鑑字,賞字,品字,愛字的同時,會寫一筆對河聲其人的超級喜愛。尤其是賈平凹,賈老師那篇《推薦馬河聲》,滿篇都是對這個農村青年的惜才和喜愛。

 

  大多數人在河聲名氣越來越大後開始寫他,平凹老師寫他,是在他岌岌無名的時候。 河聲高中畢業,離開家鄉,隻身來到西安,租住在東八里村,一間民居房裡,取名「飲馬池」。平凹老師深信這個困頓在東八里村,飲馬池的年輕人,日後必成大器。 文中很是擔心生活的窘迫萬一扼殺了這個天才青年。

 

  八里村我很熟悉,離我就讀的大學不遠,大三大四那兩年,我常常跑去八里村。 我一表姊在八里村開了個蛋糕點心工作坊,我們宿舍勤工儉學,常去八里村拉兩木頭箱子點心,晚自習後擺在宿舍門口賣,因為可以收飯票,一個小時不到就賣光了,然後拿飯票找生活委員換成錢,我們的生活委員是喬丹的媽媽,熱心幫忙。想不到她後來居然有一個喬丹這麼有天賦的孩子。後來,我們宿舍用那筆賣點心的錢爬了趟華山。

 

  現在回想,當我跟同學推著兩箱點心走過八里村凸凹不平的路上,會不會經過河聲的「飲馬池」?那會我們只是平行世界的兩個人。

 

  我們真正從網路世界走進彼此,是在一場不期而遇的小博代會上。

 

  起因是周聰帶我去週紅藝的工作室聊天喝茶,週紅藝我也熟,當然是在部落格上。那天週紅藝剛從鄉下回來,挖了一些野生的蘭草帶回,紅藝對老周說:挖的時候就想著帶回來分你一些。我也不明白是哪科、哪一目蘭草,就見週聰喜的兩眼發光,我眼裡的野草,在那倆人眼裡就像無價之寶。

 

  一下午我們仨人聊天,喝茶,看畫,寫字,基本上是我聽週聰和紅藝倆人聊,那可能是我人生不多的幾次不用想著說話,靜靜聽就好的一種聊天狀態,很享受。平常我跟周聰聊天,會把日常瑣細一股腦講給她聽,她一句話我囉嗦的長長的好幾個事件場景就簡單清爽清晰了,不算醍醐灌頂,也是頭頂被敲了一下受用。

 

  就在我聽聊沉醉不知何時,紅藝手機響,馬河聲打來的,說是大夥都在他那,要聚一下,你快來,別耽擱。我聽到河聲倆字,興奮要去。紅藝電話裡對馬河聲說:我帶個人過去。然後紅藝就帶我一頭撞進這場飯局。擇日不如撞日,現在想想,這不就是網友奔現嘛,當時也沒意識到刺激,驚悚,見光死什麼的。

 

  上了「懶園」的樓,我跟著高大的周紅藝走到門口,一片寂靜,大步流星的紅藝,咣咣砸門,門一打開,撲面的熱氣,鄉音,歡聲笑語撞向我,一屋子人,那感覺像是忽然轉場入了水泊樑山的聚義廳,我透過煙霧繚繞,墨寶之香,定睛觀望,博友呵,大部分人都認識,但都沒見過面。有博名老鸛的薑村人姜曉文,河聲的小迷弟李立容,翟旭鵬,劉大庸,張曉東……,河聲在給大家分茶。我也不算一個生人闖入,大家馬上叫出我部落格上的名字生煙。我感覺我像劉慈欣《三體》裡的人,一下子從乾燥紀元轉入浸泡紀元,瞬間體會到浸泡的快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這是脫水太久了。

 

  在吃飯喝大酒的時候,我像個沒見過世面的菜鳥,對著每一道菜拍照,一桌人同情的看著我:這孩子是多久沒見過飯了。我就想到我家休士頓一親戚,某年回國登機前發了一句話:真想一頭降落在肉夾饃案子上。那天書畫才子薑曉文喝的漲紅彤臉,走過來,拍著河聲說:給弟弟一個機會,這頓飯我請。到底誰結了帳我也不知道。 但這場聚會被定義為繼長安城盛大博代會之後的小博代會。

 

  4.

  在眾多評河聲的文章裡,我體會深的是說他控抑筆墨之間,那份難得的自然,舒曠。 心緒傾注,灌入紙上,意念,氣質,魅力,都在墨色裡,寫完,抬頭四顧,輕舟已過萬重山。道理簡單,就是技法永遠比不過人,內心敞亮,鮮活,有光,字會被內心的光照見,光芒四射。

 

  我在一本書裡看今人借米芾嘴說,寫字,要有天資,沒有天資,你花多少功夫都是白費,不如去幹點別的。 說很多人喜歡書法,如痴如醉,但天資平平,很為他們傷心。

 

  在國外,教堂裡常說一句話:上帝揀選了你。我覺得河聲的手至少被上帝摸過。 有些人原本是在天上的,上帝也不捨得他們的才華只在天上展示,就讓他們到人間來一趟。 河聲在書畫上確實是個天才。我認識的人裡,找不出天分如他的一類人,還在上大學的喬丹可能算一個,不過他還是學生,路更長。

 

  天才多怪異冷漠刻薄,河聲卻是個古道熱腸的天才,人是溫暖又溫柔。 我寫《嘿,老頭》那篇,他轉發前寫道:本來是怕冷躺被窩尋一篇文章讀著催眠,睡個回籠覺,沒想到一口氣讀完,那麼瑣碎,那麼長,那麼有 滋有味的溫度,感動外人,老頭讓人羨慕嫉妒不恨而生敬愛! 我心直接被這段話暖到。

 

  這只是一例,他給好多人的文章轉寄前都會寫一段赤誠溫暖不敷衍的話。那份善意,鼓勵,幽默,舉重若輕,得到過的人都會知道那份量,知道那有多美好。

 

  5.

  去年,我爹走的那一天,心裡有個聲音:你這一生最好的日子結束了。我將自己關死在家鄉之外,顧影自憐,一個人像站在村裡的戲台子上,我爹就是觀眾,但觀眾走了。直到某一天,我看河聲視頻,他那邊,夜深人靜,他獨自站在案前,鋪紙,握筆,蘸墨,落筆,我跟著他的筆走,耳畔是胡琴伴奏,我忽然在 河聲的書法裡得到種撫慰,那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鬆活,敞亮,太美了,美到故鄉在我眼前一點點打開。有的影片沒配器樂,只是讓筆,墨,紙在寫的過程中發出自然聲。我偏愛秦腔戲裡鑼鼓點胡琴的伴音,加之夜色,四周黑漆漆,孤獨一人,揮毫潑墨,手下游刃有餘,胸中心事浩茫。而我這邊,人忽然通了,通回六朝,追著失去的靈魂。

 

  我其實不懂字,也不寫字。對於一個漂泊在外的人,思鄉有多種撫慰方式,做一碗家鄉飯,聽一段家鄉戲,我是看馬河聲寫字影片。有的幾分鐘前看過,但會再看一遍,甚至幾天反覆看。有些美,看一眼或看兩眼就過去了,有些美看一眼過去了,又想起,一而在再而三地回頭看,人一旦沉浸在一種美好事物中,就會在心裡蕩漾出一 股幸福,這幸福讓你忘掉時間,忘掉當下,忘掉身在何處。

 

  待我走出視頻,走出他的字,我覺得我跟故鄉的距離,就像我們剛吃了個酒席,散場,這會正踩著月光回家。明早醒來,甚至不用明早,又能見到面。我們每天要見好幾面,每次見面之後,不久又會見面,有時候快得就間隔了幾秒鐘。

 

  上週,看電影《長安三萬裡》,帶入感很強,好像自己在裡面,混跡街戶,市井,兵營,人群中,追著騰挪跳躍,閃光的李白,忽然就有一道強光屏幕一閃,只一秒,甚至千分之一秒,但我看見了,那是一個人,他來自長安,他叫馬河聲。

 

  馬河聲,一個詩文書畫印刻的天才,一個設定了解鎖密碼,讓遠在異國的我,穿越回長安城下,那裡有涼皮,肉夾饅,羊肉泡饃。那裡有每個長安人頭腦的「長安三萬裡」。

 

作者簡介生煙,本名陳瑞紅,曾用筆名毛毛。文學碩士,當過教師,雜誌社記者,電視台欄位組編導,廣告文案策劃。曾出版散文集《女人的夢》。2006年開始用生煙筆名寫博客,現在美國某醫學院任研究助理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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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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