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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30 04:48:07瀏覽121|回應0|推薦2 | |
我的父親大概 65歲以後開始有失智現象。失智其實沒有明確時間界線,它不像發燒感冒知道哪一天開始發燒,哪一天燒退了。 我每年回台灣一個月左右,陪父親住在他一個人居住的家裡。 母親住院的時間超過住家的時間。只是血壓偏高,不是有生命危險的大病,卻總有住在醫院就能控制血壓的安心。 我注意到父親常常穿母親一件寬鬆的大衣出門,每天坐公車到醫院陪伴母親。 幾次提醒他該穿自己的大衣,他會聽話的穿兩三天,像完成老師交代的功課後,又穿回母親的舊大衣。 始終想不明白,即使初期失智,也該是自己披在身上的歷史,比母親掛在衣櫃的記憶要深厚得多的。 也許是聞著母親久遠前的體味,或是感受到母親還在家中行走的身影,雖然輕度失智,卻脫不下那一輩子的記憶。 就這樣春夏秋冬,他穿著母親的大衣,行走在漸遠漸深的失智道途上。一次從老人院走出來,走到精疲力盡倒在馬路邊。被送到跟母親同一家醫院,同一間病房,在他陪伴多年的母親床邊,接受母親的陪伴。 那是他失智後被老伴疼愛的一段幸福時間。
她姓鄭,是我先生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她家世顯赫,是青島船運公司的老闆。因為是世代單傳的一位女兒,深得奶奶、爺爺、叔叔阿姨的寵愛。 幾十年不見,再次見面她已經六十上下。每天打扮得紅是紅、白是白,該綠的該藍的光彩奪目。滿身香噴噴的。久了大家叫她「大美女」。 大美女個性樂觀,每天笑臉跟人說「我從沒有心事,不知道什麼是憂愁。人家說我傻傻的,傻就傻嘛!我過得快樂就好。」 那時她一點不傻,無憂無慮的生活過日子。 四十歲、五十歲兩次做換心瓣膜手術。醫生看她笑著被推進手術室,問說「妳不怕嗎?」 「不怕呀!怕也沒有用啊!你還是要切開我的心臟嘛!」 樂觀得無可救藥的她,字典裡沒有「怕」字。 一年前或者更早,她常常問同樣的一句話「妳吃過飯沒有?」「你今天沒出門?」五分鐘、三分鐘、二分鐘,像古老故障的留聲機,針頭在同樣的記憶圈來回跳動。 「忘了就忘了嘛!記得那麼清楚幹嗎?」她得的是忘憂失智症。
那天在醫生的候診室看到兩、三年沒見面的慕容。我眼前一亮,她衣衫乾淨合身、臉色白皙、頭髮梳的整齊。 跟多年前來參加我們老人聚會的,不像同一個人。那時她衣衫寬大有些皺摺,臉色渾暗有些病容、頭髮燙得捲曲有些散亂。 多次見面交談,知道她是位很有文學才情的女子。年輕時用不同的筆名寫過許多詩歌,古詩新詩都寫。用舒清的筆名寫過一首《落花流水》的新詩。「我是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飄向人海,人海茫茫不知身何在,總覺得缺少一個愛⋯⋯」後來名作曲家姚敏譜曲,被費玉清、葉楓等名歌星唱成當年紅極一時的國語流行歌曲。 我跟眼前的她打招呼,她笑得高興用手指著我說「妳知道嗎?那天一個朋友跟我說『妳還沒有死啊!』,我說『是呀,我還活著呢!』。」 陪她去醫院的女兒說「媽媽得了嚴重的失智症,她並不知道妳是誰。跟每個人的對話都是同樣的這幾句。」 臨別時我跟她說再見。她快樂的擺著手,大聲說「再見!跟大家問候啊!」 我說「一定的。有空來找老人會的老朋友說說話。」她笑著點頭,好!好!好! 她沒有來過。老朋友在她老去的記憶裡,一個個走失了。(原載於中華日報 6/1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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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