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朋友電郵送來一則視頻，標題是「如果有來生，妳還會嫁給現在的老公嗎？」我沒耐心全部看完，先生倒是仔細看完每句話。 

昨天下午給先生剪頭髮，他忽然問起：「妳會不會像那位太太回答的：來生看到先生立刻搬塊磚頭砸死他，回頭就走？」

我聽得毛骨悚然。縱然不再做夫妻，也不用這樣深仇大恨暴力對待吧！

我問先生：「你的答案是什麼呢？」

「來生要對妳好一點。」先生接著說：「年輕時不懂事，做了些虧欠妳的事情。」

剪好頭髮後，像往常一樣先生去浴室照鏡，也像往常一樣地讚美：「很好，很好，比理髮店剪得好多了。」

我重新打開視頻，仔細看一遍。關於磚頭的那段話，正確說的是：「來生在一個互不相識的場合遇到老公，然後一塊磚就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扭頭就走。」另有人說：「之前以為他會為我擋風遮雨，沒想到所有的風雨都是他帶來的。」還有人說：「姊就是死了，他也別在我墳前站，弄髒了我的輪迴路。就是做鬼看到他也要繞道走，更別說嫁了。」

一個比一個強硬，都堅定表達：決不再跟對方做夫妻。

我望向窗外，想著先生的答案和我未定的答案。夏末秋初的夕陽，窗外暮色漸濃。那棵多年生高大的紫薇樹，每天落紅滿地。那墩種幾片蓮葉的石頭花缽，因為六月裡下起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冰雹，片片蓮葉被打得體無完膚，只剩一池污水，一隻藍鵲鳥飛來點頭喝水。

先生那麼毫不猶豫地有了答案，這答案必然存在他心裡很長的時間了。我撥弄著歲月的算盤，加加減減，算不清五十年婚姻裡虧欠或盈利的數據。

年輕時忙著過日子，日子裡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是孩子哭鬧尿片的混亂、是職場拚搏的鬥爭。先生是我偶爾吐苦水的容器罷了。是否曾做過虧欠對方的事？彼此的天秤上都是有的吧！這麼老了何須再去清算？人生是走過一個個驛站的累積，過了這個站就是另一道風景。

年老的我身體狀況頻出，可以感受到先生的照應。他在我床頭放個小鈴鐺，「有事搖搖鈴。」又放一個暖水壺，「半夜起床記得喝口水。」偶爾我陷入糾纏不清的惡夢也都靠他叫醒。

睡前互道晚安時，先生又問起：「妳有答案了嗎？來生是不是再也不跟我做夫妻了？」

「當然還是跟你做夫妻，你說了來生要對我好一點的。」

(原載於11/15/2019 世界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