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於華副105.7.15)

流蘇已經度過傾城的雪季，樹影漫漫搖曳，時間安靜地在翠綠色的葉脈上推移季節。

我拆開你寄來的書，《那麼熱，那麼冷》，惦念起在島嶼南端的你。天氣轟然熱了起來，南島應該像是燒紅的地瓜了吧。我的心情卻一直懸宕在那個冷暖無常的春天，那些日子地震頻仍，終在日本和厄瓜多釀成災害，電視新聞不斷播送一幕幕怵心的畫面，失去家園的人們談起地震，眼底有驚慌撲竄的鳥。

農曆年前我們所在的島嶼也發生了規模6.4強震，台南是受創最嚴重的地區，災難現場屋傾牆圮，咆哮、呻吟、哭泣，彷彿煉獄。我想起了你，戚戚惶惶，你會一切安好吧？一直到你以及其他住在台南的朋友們，陸續在臉書上通報平安，我吁了一口氣，默默在心裡謝謝你們無恙。

那個城市在天崩地毀的一刻，讓我深刻體認到座標的意義。從前城市之於我，只能連想到古蹟、旅遊景點或者特色小吃，是旅行時google地圖導航上的一個小小的跳動的紅點。但因為有了掛心的人，小紅點便落進了心裡版圖，顧盼張望間，城市座標不再以經緯度構成，而被那些懸念的名字紛紛給取代了。

我們是如何熟稔起來的呢？是從你送我張愛玲的套書開始的吧。之前我知道你一直在臉書上關注我，幾乎是一種舖天漫地如同洗版似的關注，我很難不察覺到你。然後你說要送書，我感到驚喜，回贈了兩盒鳳梨酥。你說你不喜歡這樣，就如同這次你送出王定國的小說，我說要回饋你的盛情，投寄了野薑花詩集，你仍是不喜，不喜我說回饋。

你是一個多麼心思剔透的人，點出了我用字的粗疏和謬誤。是啊，回饋的關係好像是一種互惠，好像存在著機巧算計，我們不是那樣的。你讀過《小王子》吧，小王子在他的星球豢養玫瑰，從此那玫瑰在宇宙間變成了獨一無二的一株植物，我覺得自己也像是被你豢養的玫瑰，在臉書裡成為一個獨特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獨特」這兩個字對我的意義，我一直很平凡，不愛說話，也不太跟人親近，缺乏被指認的特徵，像個影子一樣的存在著。這一點恰好和你相反，你曾是煙花火紅的人物，絢爛過後，卻無法逼視沉寂的夜空。我們應該都同意，生命中無法承受的是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存在吧。

可是我能為你做的卻是那麼有限，你不太願意袒露自己，有時像一枚緊閉的蚌殼。我知道你不快樂，甚至曾經自我傷害過，我只能耐心地等候你吐沙，打開硬殼，露出那顆被傷痛磨礪得瑩潤的珍珠。有些痛，是不需要出聲撫慰的，適合默默在一旁關心就好。

此刻日麗風和，地震過後，有些傷害尚來不及痊癒，依然有人在遠方哭泣，在暗夜裡怔忡，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拂掠而來的陰影又會襲捲一切，在乎的人會不會像微弱的燈光一盞一盞漸次熄滅？

然而，我們好不容易才能走到這裡，一路顛躓，堅強又脆弱，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受過傷的心知道每一次劫後，都意味著一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