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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28 09:42:44瀏覽377|回應0|推薦6 | |
這事情其實要從上周五說起。
那天J的媽媽和他的孿生哥哥D來訪,所以J邀請我們去他家喝杯咖啡。D我們也是認識的,一個即將在今年年底拿到牛津大學博士學位的人類學者,去年剛從厄瓜多的叢林部落做完田野研究,頂著一頭有個性的蓬亂金髮,聰明、熱情而溫和,總是笑得很大聲,和他的孿生弟弟一樣,都是典型溫文優雅的英國好青年;至於J的媽媽則是第一次看到,有著俐落的短髮和強而有力的握手,她是來幫忙J粉刷房子的,剛互相介紹完,J媽就很開心的帶著我們去看她的成果,漆得很好很均勻的廚房和浴室。 ’Oh, I always try to do everything on my own.’看著J媽爽朗自信的笑容,寬大的工作T恤上沾了白色油漆,而兩兄弟在一旁笑嘻嘻的點著頭,我好像突然有點了解這對乖巧溫和的兄弟的那種乾淨優雅的貴族氣質,是怎樣被教養出來的了。 但,這不是重點。在他們家打屁聊天混了幾個小時之後,我們還是很自制的背著電腦和書前往鎮上的星巴克,準備小小的盡一點學生的本分。英國的星巴克是這樣的,沒有網路(其實英國的咖啡廳、餐廳、甚至圖書館,全都少有提供網路的,就算你願意付錢也沒門,自己去弄個3G上網的device去哪都帶著比較快),只開到七點(這已經是普遍你可以找到開得最晚的咖啡廳了,當然你可以去pub待到天亮,若你不介意在非常昏暗的燈光下念書寫字,旁邊可能還有喝得醉醺醺吵鬧到不行的英國佬),通常你很難對她們播放的音樂沒有印象,和台灣總是播著各種爵士、藍調的歌曲不一樣,應該說你根本聽不到,很吵。 總之,我們坐在門邊、靠著落地窗的位子,有點像是吧檯那樣的位子。大家肩並肩、排排坐面對著街道,不是要甩帥,而是周五的下午,整間星巴克幾乎都被帶著小孩、要不就是推著嬰兒車的媽媽們占據了,剩下一些位子也坐滿了一派悠閒的遊客們,沒有人在趕時間,沒有人有離開的打算。這裡是Brighton,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夏日周五午後,只要有位子可以坐就不錯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雖然在J家喝了一下午的咖啡,而且幾乎所有桌面上都還有沒收拾的杯子和盤子,其實混在裡面假裝已點餐的顧客,應該是很簡單,雖然這麼想,但心虛的我們還是叫了一杯拿鐵。好了,萬事俱備,打開書,我們開始各自想辦法讓自己進入書本。我還記得我在看理論,有關message design logic,那是在說個人以說服為目的溝通訊息在構成的時候,有三種不同的設計邏輯,而不同的策略可以達到不同的效果,這三種邏輯往往也會混著使用。正當我努力嘗試看懂,並判斷這跟我的研究到底搭不搭得上半點關係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位英國老先生。 ’Excuse me, can I sit beside you?’ 老先生慢慢的用優雅的英國腔問我,他說他的腳不太方便,無法彎曲膝蓋坐沙發,所以想要坐在靠窗的「吧檯」位子,那樣他的腳可以保持伸直。當然,我快快挪開我的包包和外套。老先生很開心的笑了。我想給妳個禮物,他說,請寫下妳的名字,用英文,我送妳一幅畫,就是畫妳的名字。免費的唷,老先生灰藍色的眼珠傳達著友善的訊息。 好啊,why not,我寫下我的Family name。 他煞有其事的拿出小盒的水彩,畫筆,然後告訴請我去幫他拿一些水。我照做了。他一邊準備,一邊解釋他現在在等一個朋友。在日本餐館工作的一個日本女孩,他說,她是我的朋友,十五分鐘後她下班,我們約在這邊。她很漂亮喔,但雖然她很年輕很苗條,但她是空手道黑帶喔。Oh,我想,不太能想像這應該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過了一會,年輕的日本女孩真的來了。老先生很開心的握住她的手,然後介紹我們給她,然後解釋他現在要先完成給我的禮物,我的名字繪畫。女孩跟我們笑了笑,寒暄了幾句,沒多閒扯。然後老先生打開皮夾掏出鈔票,先去買咖啡和麵包吧,餓了吧。妳們還要嗎?他握著日本女孩的手問我,我趕緊搖搖頭,不了,陪著笑臉的說,我的咖啡都還沒喝完呢。於是日本女孩便拿著錢去買東西了。 我還是不太了解他們的關係。 過了一會日本女孩回來了,他們開始聊天,我忍不住用眼角餘光一直瞥見老先生始終依依不捨的握住女孩的手,必且輕輕的來回搓揉。 ’Your hand is so soft.’ ‘Oh, thank you.’ ‘You’re so lovely.’ ‘You’re lovely too.’ ‘You have a really beautiful hand.’ ‘Oh, thanks.’ ‘Do you want to buy some muffins?’ ‘Oh, you’re too kind.’ ‘Here, take the money.’ ‘Oh, thank you.’ … 好了。至此我開始覺得不舒服了。而老先生已經完成要給我的小禮物,於是我決定是差不多時間該離開了。離開後我忍不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那到底是怎樣一段關係? 我想到過世的阿公。曾在日據時代任職警察的阿公總是超級嚴肅,不但經常和阿嬤吵得面紅耳赤,甚至動手打人,和爸爸和媽媽也都處得不是很好,大聲吵架甚至摔門走人的記錄,不勝枚舉。許許多多大人世界中的複雜、倭挫,我不懂,只知道阿公對所有人都很兇。當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當年還很年輕的阿公,有段時間,曾經會在下午在家裡看顧我和妹妹的時候,把我們反鎖在爸媽房間內,然後他在客廳看錄影帶。我太好奇了,硬是要從門縫中偷看,到底阿公在幹嘛。角度不對,房裡光線很昏暗,但仍然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畫面。多年之後才恍然大悟那是A片,而這一切或許種下了我心中對「老先生」這個角色的偏見,也說不一定。 今天,我終於有機會大驚小怪的問也在日本餐館工作的H,那英國老先生和她同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H一臉很自然的說,喔,那是他們店裡的VIP顧客喔,一周至少光顧兩次,非常nice的一個獨居的英國老先生。他終身未婚,也沒有子嗣,不窮苦,但非常寂寞。 ‘Sometime he holds my hand in that way as well.’ ’We don’t think he is a bad person. He just needs friends’ H笑笑的為他辯護,解釋這裡的老人家有時候的確是會這樣表達他們的善意和,反而問我怎麼會想到奇奇怪怪的方向去。 然後,我這才想起,我很久沒有想起我阿公了。雖然我常常想起隨著阿公過世後不久,也隨他而去的阿嬤。但我真的很久沒有想起我阿公了。若真的想起,也是想到他中風後臥床的那沉默也沉重的十年,他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無法行動的那些畫面,混濁的呼吸聲,虛弱無力的軀幹,或者他癱坐在輪椅上,眼神毫無焦點的被「放在」客廳看著陽台窗外,直到日落的回憶。至於他活動自如的年歲,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上輩子再上輩子之前的事情了。 ‘I think he just needs some love.’ H這麼說著,而我突然覺得非常、非常、非常的慚愧。 不但為了被我錯怪的英國老先生,也為了後來那麼多年,我都幾乎沒好好握過他的手的,我的阿公。 阿公,對不起。 Maybe, you just need some lo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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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