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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棣(遺著)-----《鯨兒》第十五章 終於回家了
2010/07/21 02:19:07瀏覽389|回應0|推薦4
一九九二年八月一日

終於回家了。看到德劭慢慢地復元,對我們全家人是一種奇妙的感受。雖然有那麼多要應付的新事、要遵循的新規定、要吃的新藥,德劭從未對任何的不便抱怨過。他開心地面對新的挑戰和新的生活。每一天他都會多試一下,向前更進一步,他要上「三壘」。

我們回家後的第一個早晨,就收到由舊金山送來一個月的藥物。好大一個紙箱,裝了五大瓶Cyclosporine、三十二瓶名Nystatin、三大瓶Liquid E,還有其他八種藥,每種一小瓶。我還記得帳單金額是美金兩仟八百元。我看到兒子必須吃那麼多藥而感到沮喪。然而德劭已準備好面對自己的新生活,我看到他試著起來整理這些藥。當他因太虛弱而無法拿藥瓶時,他會提出許多把藥收藏在何處的建議。後來每次藥送來後,他會把所有的藥,按著其瓶上的效期整齊地排列在我們的藥櫃中,他甚至還會仔細唸盒子裡密密麻麻的小單子---為了要知道該藥有何副作用。

「這裡寫著百分之三十五吃了Cyclosporine三年至五年的病人會需要接受腎臟移植。」

「聽著,除了腎臟功能不佳外,我還會身上毛髮增多、高血壓、牙床腫或出血……有些人還會有下述的副作用發生:腹瀉、顫抖、肝中毒、痙攣、頭痛、白血球數目降低,男性會胸部擴大?」德劭開始大笑起來。

我們會彼此對望,為這些不利的情況擔憂,為會有這些副作用的可能性害怕。不止如此,我們還為德劭和我們自己感到難過,不過只要德劭一察覺到我們的害怕,他會馬上打圓場 ,告訴我們製藥廠總是把每一個有些微可能性的副作用列出來,為的是保護廠方。

「哦,好罷!我絕對會多喝水來保護我的腎臟。」他原本已是喝水相當多的人,如今, 他平均每天要喝六十五盎司的水。

每天德劭要在六個不同的時間吃大約九種不同的藥。早餐、午餐、晚餐、睡前,早上十時,及晚上十時各一次,他清楚吃Cyclosporin對自己有多重要。他每次都會鄭重其事地用吸藥管量藥量,並每次吃完後清洗吸藥管。德劭會設法使每件事都看起來很有趣,他會把五、六種不同顏色的膠囊黏在嘴唇上,然後那樣到處走動,去倒一杯水,再一口吞下所有的藥,他滑稽的樣子讓我們大家都笑歪了。他每天也認真地在綠紙夾上勾掉他已吃過的藥。他告訴我吃藥是他的工作,他不需要我為此擔憂。德劭信守此諾言。

第二項例行公事是給他的傷口數藥換繃帶。在醫院時,我看過護士每天用雙氧水加碘酒的棉花棒清洗他的傷口,然後蓋上消毒紗布運並用膠紙貼住。德劭每次需要十一片消毒紗布墊才可蓋住三處傷口---即橫在他整個胸口及腰部那個「T」字形的傷疤、左腋下三吋的傷口,以及左鼠蹊三吋的傷口。每天換紗布是要保持傷口清潔。自從做了移植手術後,他的塑膠導管必須每天換新,不再像以前每隔一天才換。我也需要每天為他沖洗管子一次,差不多我每次需要一小時才能做完這些事。德劭總是非常表示感激,有他的幽默感相伴,那一小時變成我們母子間最輕鬆快樂的經歷。

「我已經數過了,總共有八十五根釘書針在我胸口上,十一根在鼠蹊上,還有九根在腋下。」德劭向我們大家報告,我們為著他對自己情況的典型科學評估而大笑不止。

偶爾電話鈴響,德劭會拿起電話對我的朋友說:「對不起,媽媽現在是我的特別護士,她戴著口罩,現在無法講電話,跟我講好不好?我是德劭……對,我就是病人。」然後他會繼續講他身上的釘書針,移植手術,或他的藥。

他的姊姊也要來幫他忙,可是這兩個孩子所製造出有關沒經驗的醫生及受害人之間的笑話,是他們可憐的母親無法承擔的重擔。在旁監視過德芹為弟弟換紗布墊後,我取消了她做德劭護士的資格。

「媽,姊是位很好的遊戲治療師(Play therapist,不過妳讓她不要碰我的傷口。」德劭會向我這樣承認,但我清楚他永不會作任何事來反抗姊姊的。我只要一被別的事纏住,小芹就會躍入小劭的房間。

「要不要你的遊戲治療師為你清洗傷口或沖洗導管?」德劭實際上會很開心地在任何時候讓姊姊在他身上小題大作。

一件對移植器官病人非常重要的事就是按時給醫生做例行檢查及每次去驗血。移植手術後兩星期,幾乎每隔一天,羅森邵大夫就要驗一次德劭的血。我必須開車帶他回醫院去驗紅血球及血小板數目,並進行鎂的注射。每星期帶他看醫生,新車的里程要增加大約兩百五十哩,每次輸血大約要五、六小時。因此我和德劭是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院的門診病人。

記得剛從北卡羅蘭那州(North Carolina)的小鎮搬到這個大都市時,我有好多年拒絕在加州高速公路上開車,那是我保護自己和孩子遠避刺激都市生活的方式。可是德劭病後,我經常在高速公路上開車,他的移植手術改變了我的生活。實際上,我每週至少三次在一O一號及四O五號公路上行駛:若不是帶德劭去驗血,就是要帶他去西達賽奈醫院門診處輸血。

移植手術後的頭兩個月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最神經緊張的一段日子。好多次我被卡在一O一號公路的交通擁塞中,就會為要錯過德劭門診的時間而緊張得不得了。感謝神,兒子每次都會引導我改走只有地圖專家才會走的山路。他經常用他那些滑稽的笑話逗我笑,而每次我們總是趕上門診的時間。

我記不清手術後的那幾個星期德劭是怎樣走路的,也不記得聽過他要人幫忙或要坐輪椅。我只記得他一路跛行,腰部僵硬,從停車場慢慢走向電梯,然後再從電梯搖擺到醫生診療室的樣子。我知道自己也因斷的腳此一跛彼一跛地走。經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我們全家會早上八時坐在西達賽奈醫院的Plaza level 等醫生抽血。德劭總會和爸爸一起看報,雖然我們暑假不能去國家公園旅遊,只能坐在一間小小的醫院房內,我不記得有任何人抱怨過。

移植手術後,德劭的身體無法保留鎂元素,因此他必須同時注射及口服鎂來補充。剛開始,一天三次,每次四百毫克。每次驗血後醫生都會打電話來增加服用量。有一次,德劭每天服用六千四百毫克的鎂,一連服用將近一個月!

手術後大約兩、三星期,醫生認為該拔掉釘書針了。德別的肝臟醫生也在旁觀看,他又開始講價還價了,哀求要媽媽握住他的手。

一般來說,羅森邵大夫是一位非常嚴格並坦率直言的醫生。他常喜歡把自己的小病人完全控制在他掌握下,他從不允許他們有可以跟他講價還價的想法。有時候,我在想他甚至要把家長也完全控制住。不過,我不是那樣的家長,我永遠有太多的問題要間。

羅森邵大夫好多次會這樣回答我:「我要妳做媽媽,不是做醫生。聽著,我才是德劭的醫生。」

那天當外科醫生要拔八十五根釘書針時,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羅森邵大夫和德劭一樣激動,一樣大叫,想要德劭安靜下來。然而,同時也想要把他的小病人控制住。每當外科醫生拔一根針,他們兩人同時大叫,一個是害怕的叫,另一個是想要安慰的叫。他們倆真成了一攤亂象。

等拔掉二、三十根針後,德劭發現實際上沒有想像中那麼痛,他的叫聲就越來越弱了。

最後很可笑的是,我們所能聽到的只是羅森邵大夫震耳的笑聲,穿插著德劭輕輕的「哎唷」聲。

雖然德劭和我有一個令人瘋狂的日程表,然而那兩個月對我們而言也是一段歡樂時光。

那是德劭從大手術中恢復元氣的時候,是他體重從九十四磅增至一百零九磅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他再次活下去的時候,也是他再回復自我的時候。當他開始恢復體力時,他開始再次參與我們的生活。他要幫助整理買回來的食品雜貨,裝滿糖罐及灌滿熱水瓶。他開始把電視上的好節目及電影錄下來給姊姊看。他把家中所有的電子設備換上新電池。他提醒我何時需打電話給金伯莉(Kimberly)公司訂購他的醫藥補給品,然後為我整理櫃中的補給品:藥及補給品沒有讓他沮喪,事實上,他將每件事都弄得有趣,像在玩遊戲。他從不給我時間讓我為他難過。反而,他在我生活中再次放回五彩繽紛的色彩。

德劭的血功能開始穩定時,我們開始再一次以四人組在教堂露臉。歐康諾神父非常高興見到德劭。僅此一次,德劭的名字從連績六個月之久的代禱名單上去掉。

德劭是一位生活完美的孩子。他是一個非常快樂的孩子,並且知道如何利用他的時間。

他典型的一天包括早餐後唸美國歷史或派瑞先生指定的文學著作。然後,他會坐在我的電腦前寫一封陽光的信給老師或朋友,向他們誇耀自己的移植器官。他要與他人分享自己快樂的想法或科學的發現。午餐對他而言,也是很有趣的。他愛一面吃一面看午間新聞報導。如果他覺得不舒服,他會睡個午覺,搭建一架飛機模型或一個Zoids,以便讓他的心思從不舒服中挪開。每當我看見他在搭建東西時,我就知道他在用自己所知最好的辦法在幫助自己,他永不是一個抱怨者。晚上,他絕不會錯過六點鐘的新聞報導,並且耐心地等待車房門開的聲音。只要爸爸的車一開進車房,他就會跑過去說:「男人要跟男人在一起。」

他是爸爸最好的朋友。丈夫一進門,德劭就有一大堆事要向他報告。他會跟著爸爸在屋裡轉半小時,一直到他把白天發生所有值得興奮激動的事都說完。他媽媽做的任何傻事會是他每日報導中的第一項。那是一段父子的歡樂時光。

晚餐是他一天最精彩的部分。德劭愛和家人一同享受一頓好的晚餐及餐後的時間。他知道我喜歡看真實故事的電視節目。因此,他總會查出電視上何時播出電影,然後臉上帶著快樂的微笑說:「要不要和我一起欣賞一個真實故事?媽,放輕鬆,和我一起享受生命。」

他後來甚至學會跟我一起換紗布墊及沖洗導管。他一定要等到大家和他一起感謝神後才肯上床睡覺。他是我們每個人的開心果。 (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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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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