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了。日夜思念的人，就在我的面前，我多麼想上前擁抱住他，親吻他，然而，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死死地看著他，眼睛流著淚，心裡流著血。這近在咫尺的距離，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遙遠，比羅布卓爾還要深、還要冷。

卡夫達被匈奴兵領到隊伍的前面時，顯然並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憔悴了好多，清秀的臉旁也已經被滿面鬍渣遮了大半，身上破爛的戰袍又是血跡又是泥沙的髒亂不堪，然而，我將永遠記得他第一眼看到我時，眼中由毫無生氣的灰燼迅速燃燒發亮起來的樣子。

『塔塔兒？塔塔兒，你怎麼會在這裡？』卡夫達大叫著。

『我…，卡夫達…，我是…。』我淚流滿面，看了一眼阿提斯，完全不知如何開口向卡夫達解釋這一切。

『妳？妳不是被匈奴人抓來的？』卡夫達顯得很迷惑，他看了看我，看了看阿提斯，再看了看週遭的匈奴兵。『妳…是跟這些匈奴人一起的？』

我放棄向卡夫達解釋，轉頭面對阿提斯：『求你…，求你放了他！』

阿提斯很嚴肅地看著我搖頭說：『這是我們匈奴突擊騎兵團抓到的戰俘，我怎麼可能要他們放人。』

『塔塔兒，妳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妳為什麼沒有留在樓蘭？告訴我，快點告訴我呀！』卡夫達心急地大吼大叫。

『她現在不叫塔塔兒了，她叫做塔塔慕加。』阿提斯說。

這句話，像一把最銳利的刀刺穿血淋淋的胸膛。卡夫達愣了一瞬間，用最不可置信的眼光飄向阿提斯，再飄回我身上，我的心臟頓時停止了跳動，因為他那冰冷的神色，充滿痛苦、怨恨、不解、懷疑……

『卡夫達，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千萬別胡思亂想，我還是你的塔塔兒，我只是…』噢！老天呀！該怎麼用兩句話讓卡夫達明瞭這複雜的一切呢？

『我英勇地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的就是想快快打了勝仗回家去和我的愛人團聚，誰知，戰爭是勝利了，我卻不小心中了該死的匈奴兵的埋伏。然後，我居然在匈奴高官的帳中，見到了我日夜思念的人，而她，又居然已經不是我的她了…』卡夫達發出令我心神俱碎的哀嚎。『塔塔兒，妳為什麼？妳為什麼變的這麼快？妳為什麼這樣對我？』

天吶！我到底該怎麼辦？

※※※

深夜，我從我獨睡的小帳中溜出，彎著身軀，輕手輕腳地慢慢繞到阿提斯的帳幕邊。

黃昏時，我親耳聽到阿提斯交代軍士將卡夫達獨自栓綁在他的帳幕旁。臨睡前，阿提斯別富意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否如我猜想的，也已經管不了那麼許多，不管後果是什麼，我一定要想法子放了卡夫達。

我轉到帳篷背後，就看見可憐的卡夫達呆呆坐在地上。一看見他這個樣子，我又忍不住淚如泉湧，我知道，他完全搞不懂這一切，完全無法接受看到的事實……

阿提斯的帳幕離其他士兵有一些距離，奇怪的是，也沒有派駐衛士站崗。我披著一件大氅，像個黑色的陰影，悄悄爬到卡夫達背後。

『別說話，卡夫達。』我低聲對他說。

他突地一震，轉頭面對我。 

『我要解開你的繩索，然後，你跟著我慢慢離開這裡，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好嗎？』我在他耳邊說著。

他點點頭，晶亮的眸子在黑沉沉的夜裡閃爍著。

我用盡力氣，在儘可能的短時間中，解開了捆綁他手腳的繩索。然後領著他，兩人慢慢爬向我的駱駝。終於，在寒風中，我們牽著駱駝，一步一步遠離軍隊紮營的區域，走到一座沙丘背後。

一到安全地點，卡夫達馬上緊擁住我，口中喃喃地說：『我就知道妳不會背叛我，我就知道！快，我們趕快逃回樓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