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難解棋局

『你知道我是樓蘭的女兒，如果匈奴和樓蘭一定要為敵，我怎麼可以去擁抱我的敵人？事實上，我很感激你今天告訴我，你對大王被殺的事不知情，那至少讓我們之間不會有仇恨。』我很嚴肅地對阿提斯說。

『我現在鄭重地告訴妳，從今以後，我所有的事都會讓妳知道的清清楚楚，不會再有疑慮，妳可以慢慢觀察，如果有一天，妳要離開我，我也不會為難妳的。』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只希望妳用妳那聰慧的頭腦去看、去想，我對妳說過，在這個動亂的時代，我們都只是命運的棋子，但棋子還是有權選擇他的對手呀！我希望有一天，能向你證明，我，阿提斯是用最真的心對妳的人。』

『現在，好好睡了。明天離開這裡，又要走好長一段路了。』他的唇輕輕碰了碰我的額頭。『在路上，我會繼續告訴你，許多你從未接觸，也料想不到的事。』

第一次，我對這個曾在夢裡殺了我的人有了一丁點好感，也開始相信阿爹的判斷，如果他在他的國家真有一些影響力，或許這就是我們樓蘭的契機。睡覺之前，我心中默默地向天上的大神祈求，縱使這一切必須要我百轉千折的承受痛苦，至少讓我的國家、我的家人，還有我心中永遠難忘的那個人平安吧！我會努力地去做我該做的事，不管心中有多痛，我都會去做…

接下來的好些日子，我們繼續往西北方前進，一路上大都是單調而枯燥的沙漠景致，偶爾有綠洲或是碰到商客組成的駱駝隊，才有機會補充食物和飲水。阿提斯真的非常照顧我，因為駱駝要負載重物和飲水，所以除非不得已，我們盡量不騎牠，阿提斯總是讓我騎他的馬，然後他牽馬步行。

白天高溫炎熱，我們儘量少講話以保持體力和水分。大部分的時候，我們會在晚飯後對談，他一點一滴地告訴了我許多事，甚至開始教我一些簡單的匈奴話。

原來，我們樓蘭稱呼的匈奴王，他們叫作「單于」。又原來，阿提斯家族不僅在匈奴有勢力，甚至家族還有意拱他出來做「左賢王」，這個位置是匈奴單于之下第二順位的「王儲」。在匈奴，不管是單于或左、右賢王的登位，都必須由幾大家族共同商議推定，這點，倒和我們樓蘭的長老制度頗像。

阿提斯告訴我，當年伊維科單于和漢軍大戰於燕然山，匈奴大敗潰逃，單于之子險些被殺，耆老部族就已經很不滿單于的冒進了，大多數的人主張與西域各國和平共治，聯合陣線以抗大漢，但伊維科單于一意孤行，不肯聽勸。要不是這次樓蘭軍隊打敗大宛，間接象徵了高傲的匈奴軍又一次被大漢擊敗，激發了匈奴人潛在的仇恨，高喊和平的呼聲再也壓不下強勢軍人要求以武力統馭西域的決心…。如果這一場戰事是匈奴勝了，許多事情就會完全不同，甚至阿提斯都有可能已經被推舉為單于了。

我終於明白了阿爹的推論與設想，也不由得深深感歎冥冥之中的安排。如果樓蘭軍隊戰敗，樓蘭王可能就不會被謀害，樓蘭和匈奴也許還可以保持一段時日的和平，然而，卡夫達也許就會戰死沙場。而今，卡夫達和樓蘭子弟們應該可以平安返家，可是一切都已不同，國家也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這是怎麼樣進退都難的一盤棋呀！而我，一個弱小的樓蘭女子，居然身處其中，還有可能像阿爹說的，牽扯整個樓蘭的生死存亡？！越清楚了這之中的變化與真相，我就越覺得不可思議與沉重負擔。

數不清我們在大漠中走了多少個日與夜，每天，都是一樣的黃沙，都是一樣火熱毒辣的日頭，都是一樣的辛苦跋涉，直到，我們遇上了一小隊匈奴兵。

聽阿提斯說，我們已經走到烏孫和匈奴交界之處了。那一小隊匈奴兵大概也有好幾百人，顯然才從戰場上退下，掖械拖甲地逶迤了很長的一段。為首的一個小將，居然認得阿提斯，不僅恭敬的下馬叩拜，還立即回頭向後面的弟兄大喊了幾句，一陣陣炸雷似地歡呼就轟然響起，看起來，阿提斯頗受匈奴人的愛戴呢。我驚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阿提斯和幾個領隊的將士談了一下，突然，他轉頭看向我，眼裡的神情很是怪異。我疑惑的回望他，想問什麼，又不敢。

他終於開口：『他們抓到了幾個重要的俘虜，正要回去獻給單于。』

我張大口，發不出聲音。

『其中…，有個樓蘭的掌旗官…。』阿提斯深邃的眼睛像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在我面前不斷放大、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