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是2003年父親節,我陪爸爸去參加寶生會聚會之後寫下的。
2005年1月8日,我又再度陪爸爸去參加寶生會30多年來不間斷的相聚。
這群爸爸從小學時期一起長大的同學鄰居們,情同兄弟姐妹。
對他們而言,60年的情感,像是彼此見證了彼此的年輕到年老。
吃完午餐,幾個叔伯們一起在隔壁的咖啡館聊天。
一聊一下午,還依依不捨又一起吃了午餐。
我在旁邊沒有催促,耐心的聽他們說話,插不上嘴時就翻翻雜誌。
他們正在計劃要再做臺北、懇丁轉往台東、綠島的旅行。
今夜,爸爸來了電話。
說吳伯伯走了。
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那天他還在我們身邊叮嚀著快點辦活動出去玩。
面對生死一線間,年紀越長的我應該越來越豁達。
但,我還是沒有學會怎樣從容的說再見。
爸爸沒有哭泣,但我知道失去好友的心情絕對難受。
翻出幾年前這篇文章,心中仍是感觸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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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mama:
昨夜陪老爸參加父親節聚會,他們一群死黨每年固定的相聚。
從小學到現在,從日據時代到20世紀,從黑髮到白髮。
他們說:「現在能多見一次都是好的。」他們說的樂觀,我卻聽了感傷。
眾阿姨們說我跟妳好像,神情裡有妳的味道。
我想,真好,媽媽一直在。
如果我能為妳活下來看世界,一分一秒都好。
第一次參加,我還在國中,現在我卻30好幾。
這幾年裡,幾位叔叔伯伯和阿姨,陸續離世。
人的孤單是不是就在失去伴侶、失去好友後驚覺,然後昇華成為一種豁達。
爸爸說,留下來的要更堅強、要更相聚,一輩子的情緣如果能留下來,那該有多好。
他從袋子中取出一份10來頁的文字給我,那是聚會成立後這20年來的大事記。
他一筆一筆寫了下來,一通電話一通電話打著問,一張照片一張照片翻著找。
我拿在手裡,一眼一眼就像走進他們的生命經歷了一切。
他打趣的說,他腦子沒老化,手能寫,心能動,腿能走,所以他要紀錄下來這些老朋友的情誼,從他們那一代到我們這一代。
我說,我來打字、來幫你們騰稿校對整理。
我不想有遺憾,我想老爸也是這樣的心情。
就像年初我告訴wawo的台長,做個五週年特刊紀念吧。
即使知道我的寫稿出版規劃已經一路走到年底,白天還有工作要耗盡心力,一天能睡幾個小時我都沒把握,但是,有些事是非做不可。
就像愛人,這樣辛苦不討好的事,我不能不做。
不能不去愛、不能佯裝冷漠、不能藉口理由一堆,因為一輩子經得起幾次遺憾?
吳媽媽昨天檢查發現肺有腫瘤,吳伯伯幾天後要進醫院動血管手術。
賴媽媽從帕金斯症中康復,拉著我說她一路的復健過程。
簡大哥大嫂從基隆帶了餅,一人一盒伴手禮,他說雖然爸爸不在了,但是叔叔伯伯阿姨們都還在。
我是不是變得太感性,那些失去先生的阿姨們,他們的淚濕牽動我的心。
面對人生的生死無常,聚散分離,我能不能無畏於那些刻板價值,能不能對人只用真心不懼怕漠然回應?
不管是工作或情感,總有人問我,哪來的勇氣。
想起妳,想起爸爸,想起我自己,我想,那不是勇氣吧。
那是我們明瞭自己要甚麼,不要的就說不要,從來不貪心。
我們從來沒有活在別人的價值裡,貪心的甚麼都想討好,所以我們順性讓自己快樂,如此而已。
人的勇氣不過被捏在十指間,只看你願不願意張手釋放、張手擁抱別人。
叔叔伯伯們說,這些日子跟著開始寫,開始回憶,像把美好的日子重新溫習一次。
阿姨們提起跟妳在歐洲渡假的種種,我也走了一趟那二個月吃不到妳煮的難吃的飯的記憶。
爸爸呢?他想起了甚麼。
我說,還好,我們都還在。
心裡有體溫,生命就不凋謝。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在某個時空再相聚。
妹妹 2003.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