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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1 12:07:03瀏覽589|回應0|推薦2 | |
2006年10月26日,上完了一整天的課,在外吃了晚飯,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中,坐下喝水休息,打開電視看著新聞,不想卻看到了美國在台協會的主席楊甦棣的蠻橫嘴臉。楊甦棣以上國欽差巡狩地方的態度,嚴令立法院必須在年底以前通過軍購案。
我心中暗道:「這天終於來了!」於是拿起電話開始連絡。「郭老師,現在已經是八點多了,明天早晨要示威,時間急迫,又不是週末,召不來多少人哪!」唐曙焦急地說。「人多人少,顧不得了,一定要即時反應,遲了效果就沒了。我們如果不能立刻反應,就等於不反應。」 唐曙是「反軍購大聯盟」的執行長,與我為這個議題並肩作戰了好幾年。他多年從事社會運動,熟知集會遊行的各種操作,他說:「發新聞稿來不及,電視台、報社都來不及派任務,可能媒體效果會很差。」「明天又是上班日,沒有預先做準備,連請假都來不及,恐怕能到場的群眾人數很少。」我說:「我們生在這個時代、長在這個地方,將來的人們記得和評斷這個時代和地方,我們都有責任。時機不是我們選擇的,我們只能迎上前去。」「楊甦棣這種蠻橫的作為,如果不能即時反應,他就會認為我們奴性深重,已經默然接受。」 第二天,人數果然不如預期,只有四十餘人。但是人人義憤填膺,情緒很是激昂。楊祖珺老師混在人群中,遠遠地向我微笑點頭招呼。祖珺多年來為弱勢群體、為社會正義發聲,以嬌小的身軀衝鋒陷陣,但是從來不攘奪功勞,總是和光同塵。看到她,我不意外,心中卻有無限暖意。活動開始前,我更看到了母親和弟弟伴著八十歲的老父親來到,我焦急地問弟弟:「我沒有告訴你們,就是怕爸媽會來,這種場合有多危險,你怎麼還是帶他們來了?」弟弟無奈地聳聳肩:「你認為我擋得住他們嗎?」 父親和周圍民眾閒談,講起當年劉自然事件中,他如何衝進美國大使館並焚燒美國國旗的往事。我們兄弟耳熟能詳,傾聽的民眾卻頗覺新鮮和振奮。我仰天嘆了口氣,想想孩子們遠在合肥,已經沒有機會囑咐他們任何事情了,希望他們了解,今天他們的祖輩、父輩在這邊的作為就是對他們最後的囑咐。 活動開始前,保安警察之外,又運到了兩車立盾執棍的鎮暴警察,數量遠超過在場的抗爭民眾。三、五倍的優勢警力,並未嚇唬住群眾,反而使得群情激憤。許多群眾追問警察為何要做美國的走狗,問他們領的是誰給的薪水,警察尷尬走避。警方的現場指揮官找到我協商,答應我顧念當場多數老人、婦女安全的要求,也答應如果我們不越過警戒線,容許我們呼喊口號、遞交抗議書。我於是約束民眾,要他們千萬不要主動挑釁。當時南台灣香蕉滯銷,所以我們就以「要賣香蕉,不買武器」作為訴求。 我們在幾次呼口號後,即令警方已經轉達要求,美國在台協會門口只出現了幾張倨傲冷漠的面容,卻無人應答。此時我注意現場指揮官接到電話,表情緊張,連聲稱是,隨即高聲下令:「上前,抓人!」 藍色盾牌如海嘯浪頭襲向群眾,警方以盾牌衝散群眾後,以七、八人一組擒捉拖拉民眾至後方圍毆,藉盾牌隔絕救援並掩蔽媒體拍攝。我幾次藉著夙習的太極拳招式化解了警方的擒拿手法,但是終究敵不住人多勢眾,逐漸被向前拖移。情急智生,乾脆欺身向前,與面前警員貼身肉搏,也藉著他的身軀遮擋後方攻擊。又跨步上前,調整重心,將身仰躺傾跌,使得面前的警員隨我傾倒,我執住他胸腹,向後甩出,站起身來,向後縱跳,終於脫離了警方的擒拿。 我環視周遭,看到有好些老人被推倒在地,老父拿著雨傘擊打推擠的警員,小腿上緩緩流下血來。我和唐曙交換眼神,併力自警盾下方上掀,把警盾奪下,警方陣式出現了漏洞,哨聲響起,隊伍緩緩後撤至警戒線後方。 現場群眾紛紛爬起,指著警察大罵:「騙子!走狗!」母親極為憤怒,兜到後方,抄起香蕉對著在美國在台協會門口張望的面孔砸去;父親也直向前去,貼著警方盾牌怒罵,我趕緊拉回。一時之間,滿天香蕉飛往在台協會的高牆之後。我拿著擴音器,將抗議信大聲宣讀,讀完後撕成碎片,丟向警方。隨後我宣佈將發動更大規模抗議活動,包圍在台協會,直到楊甦棣道歉為止。 第二天的抗議,多了幾個政治團體參加,聽說已經引起社會公憤,傳聞媒體做民意調查,台灣民眾反美情緒達到四十年來未有的高峰。我和幾個團體領袖商量,做好了七面合圍抗議的部署計畫。 晚上,卻傳來了叫停的聲音,原來其他幾個團體交換訊息,得知扁政府已經有戒嚴的準備。他本來以抗議不斷為惱,藉著此次維護美國權益為名,正好戒嚴整肅異己。其他幾個團體為安全考量,紛紛退出,我孤掌難鳴,只好作罷。 後來,傳訊、起訴、判刑,一一隨之而來,我成了前科犯,犯的是違反憲法中人民集會結社自由的「集會遊行法」。我恬不知恥,甘之如飴。 我沒有告訴遠在合肥的蕙瑛和孩子們,豈料大陸電視新聞迭有播放,報章也轉載了警員將我扼頸、壓倒在地等幾個畫面。我到合肥時,蕙瑛沒說什麼,但是大陸友人相告,當時蕙瑛在日常會議中面無表情,無人注意時卻在角落獨立落淚,友人詢問,她拿出報上刊出的照片,擠不出隻言片語。 每代人有每代人的承擔,妻兒顧不得了,也只能請他們體諒我當初讓他們遠離的一點隱衷。希望我畢竟沒有辱沒了我的先祖,我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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