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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12 06:32:17瀏覽791|回應1|推薦14 | |
許地山有一篇文章<暗途>,文中描述吾威訪友夜歸,要翻過幾重山才能回到家,友人均哥送別時特地點盞燈要他帶著,他堅持不肯。他說,在滿山都沒有光的情況下,燈龍頂多照著前方二三步遠,萬一碰到蛇也衝著火光走來,豈不更危險?況且這一點光,會讓照不到的地方更顯黑暗而令人害怕,與其如此,還不如空手走山,只要眼睛適應黑暗後,可以在幽暗中辨別一點東西。果然,吾威雖然一路耳邊聽到飛蟲、野獸的聲音,心中卻了無畏懼,平安回到家。 許地山生長在照明不足的年代,熟悉黑暗,那時的普遍視力也比較好。他必也曾經摸黑走過山路,才能寫出這篇充滿生活體驗,以對話夾敘事,某種寓言式的感悟文章。 山裡的夜,是黑的嗎?記憶中,確實如此。 小時候的家,座落在山腳下,是父親服務的學校配給的宿舍,十分寬敞。有獨立的客廳、餐廳、廚房,以及三間臥房,四周全是窗戶,隔著一座苗圃與隔壁人家為鄰。主屋、前後院,加上一個菜園,少說也有一百二十餘坪,遍植葡萄、芭樂、木瓜,茉莉、水仙、玫瑰。籬笆外,是片小樹林,走上小山坡,是實驗教室、防空壕、柚子林以及針葉林,還有幾棵大大的橄欖樹。再過去,就是一大片草坡和年紀夠老的樟樹林,我們常在這快大草坡上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學校每年舉辦的露營活動也在這裡。然而,這裡屬邊陲地帶,空曠且荒涼,天黑後,一片死寂,除了和鄰居小孩一起提燈籠耍火把的元宵節,喧喧鬧鬧的揚長而過外,我不曾看過它們真正的夜貌。 對黑夜的恐懼,來自不得不獨自面對的恐懼。 校門前面有兩條路,呈倒T字形。東西向有五座學府林立,不遠處,有條與之平行的小溪蜿蜒而過;南北向是條長長的下坡路,繞過一個大彎路後通往市區,一旁是民房,另一旁是荷花池、孔廟,上下課時間,全被穿著黃卡其布、白衣黑裙的學生塞得水洩不通,兩旁綠樹環抱,形成天然的綠色隧道。 那個沒有冰箱的年代,每天早上,哥哥姊姊都去上學了,由我負責看管門戶,靠著學校的上下課鐘聲,估算著媽媽買菜回來的時間,帶著弟妹們到校門口遠眺,尋找長街上媽媽的藍色身影。這條原本綠意盎然,充滿期盼的長街,從我開始加入惡補夜歸時,卻整個變了樣。 我常被自己忽前忽後,忽大忽小的身影嚇到,尤其到了深冬夜晚,北風颯颯,樹影幢幢,加上路上行人稀少,老覺得有人躲在樹蔭深處拿著刀子隨時要追殺你,活像走入希區考克的懸疑場景。前半條街,還有同學為伴,之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和不同的鬼影為伴,每到這個時候,除了用力踩著腳踏車,故意發出嘎嘎聲壯膽外別無他法。偏偏這段上坡路,根本騎不快,接近小溪時,氣力也已用盡,只好跳下車牽著走,心中被恐懼與不安的情緒,死死纏繞。 學校宿舍,位在西北角,入了校園後,要經過體育館、科學教室、音樂教室、操場,繞過長排教室,越過水溝後才能到家。偌大的校園,遍植綠樹,晚上除了一二間開放自習的教室外,連個燈火都沒有。空蕩蕩的大操場和籃球場、網球場連成一大片,四周全是高大長滿鬚根張牙舞爪的老榕樹,正好形成一個超大的出風口。迅猛的呼嘯聲,經常夾帶飛沙走石,牽動老榕樹每一條神經,風聲,轉變成哭號聲,令人不寒而慄。 當年,學校約有四五十位僑生住在東北角的僑生宿舍,一到夜晚,難免會到校園走動或到教室夜讀。那時,大家都腳踩布鞋,走在夜黑風高的走廊上,旣看不到人,連一點聲響也沒有,往往發現有人迎面而來時,已是近到伸手可觸,即將撞上對方的距離了。別看這些壯大的高中男,驚嚇的程度,一點不輸我,總要倒退好幾步,才能緩過神來。
父親走後,我們也搬離了學校宿舍,到了台北! 台北的夜,五光十色,七彩的霓虹燈閃啊閃,人來人往,分不清白天或者黑夜,對夜晚的恐懼,也漸漸淡去,開始加入夜歸人的行列。直到三個月前,常常獨居在友人山間的屋子,我這才又重新回到黑夜,重新回到兒時對黑夜包圍的小小不安,天一黑,立刻鎖上門窗拉上窗簾。我意外的發現,將所有燈關掉後,夜,竟是亮的,無論有沒有月光。 陰雨天的能見度固然比較差,但是西邊的天空,永遠透著光。靠這些微弱光的反射,可以看到近樹遠山,看到水泥小路和石板台階。走在山徑上,能見度雖然只有幾公尺,還是仍能依稀辨物。 有月光的夜晚,夜,更精彩。 貼近山的屋子,往往抬頭能夠看到月亮高懸時,夜都已深。其實,月出的時間很早,在這裡,七點十分左右,它就已高掛在天了,它的光度,照樣將藍天白雲給烘托出來。喜歡攝影的朋友曾告訴我,太陽下山後一個小時的天最藍,是拍照的好時機,果然沒錯。 滿月的日子,萬物都被籠罩在鍍了一層半透明似的銀色加上淺淺的靛藍色下,像極了正在參加一場亞伯拉罕彩棚下的大型婚禮盛宴,又像是梵谷筆下的星空,在黑暗中散發出神秘的色彩。 梔子花、枇杷、楊梅、槭樹、茉莉、薑黃,古木露台、石板路......,只要目力所及,全讓月光染上顏色。平時只能看見四五呎遠,僅容一輛車通過的水泥小路,這時卻可清晰地從坡頂,越過前門,直看到路的盡頭。有光,就有影,蟲聲唧唧,小鳥啾啾,徒增許多幻想。 星星在不同的方位、距離,散發出不同的亮度;螢火蟲在黑色的山壁上間閃閃爍爍。我不確定文章中的吾威,靠著螢火蟲所照亮的光,就可以摸黑回到家,我想,或許還有其他的光幫他引路吧!可是,山中的夜裡,除了螢火蟲和月光外,還有其他的光嗎? 對螢火蟲的閃閃記憶,是小時候在身邊緩緩繞行,伸手可捉的顆顆鑽石。幾年前,我到馬里蘭州的朋友家作客,又再度和飛在低低草坪上的螢火蟲相遇,這是我第一次發現螢火蟲可以落在草坪中,也可以飛向十層樓高的樹梢放光,但是,沒有機會碰到許地山所描述的那樣夜晚。 許地山的<暗途>,讓我守住每一個月夜,拉開門閂,走入黑夜,擁抱月光,即使入睡,也不捨拉上窗簾,回到和媽媽並排而臥,任由月光灑落,閒話童年的美好日子。 記憶,會模糊,會被重新剪輯,會失真。曾經以為,夜,是沈睡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現在我才知道,夜,其實是醒著的,是亮著的,不同的鳥蟲,不同的夜光,輪番將山裡的夜晚,炒熱。 顧城短到不能再短的迷你小小詩: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誠如作者所言,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盞別人無法為自己點亮的燈。 我的,應也算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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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