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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29 09:59:30瀏覽1502|回應2|推薦22 | |
一早起來,就往學校走,只想在掃墓前,回兒時老屋看看。 位在新竹高中內的老屋,在平日上課期間,警衛是不肯放行的。 清明節的連續假日,整座校園空蕩蕩的。只在川堂看到兩個練國標舞的年輕人。 門前坡上的一片平地,原本是防空壕和柚子園。在我唸小學時 ,經常會碰到防空演習,學生會紛紛躲到防空壕內,覺得新鮮,而今全都不見蹤影。三棵老松,也只剩下一棵。從小就被我仰望,直到現在還會結果,長得高大的橄欖樹,仍然佇立在小徑旁,守候著我們的老家。 原本的校舍,只有三戶人家。我們家人口最多,辛校長將最靠西側最寬敞的一戶,分配給我們住。其他二戶,一家姓馮,一家姓梁,不知哪一年被移蓋為教室,獨獨留下我們老家與右側的大片菜園。 雖然四周的景物已非當年樣,但是半個世紀過去了,至少主屋還在,外牆也重新油漆過了,讓我們每次回新竹,還有個憑弔的地方。 兒時的竹中,是所遍植花木的漂亮學校。依山而築的校舍,層層疊疊,中間都有花園間隔。幾十年間,換了幾任校長,花園不見了,拱廊被拆除了,媽媽最愛的玉蘭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校園內幾個角落,宛如被廢棄一樣,讓人不忍多加逗留。 以前敞亮的辦公室,從窗外就可一眼看到坐在籐椅上辦公的爸爸,現在全被遮蔽物檔去。 陽光好得出奇。 順著小路,踩著陽光,過了木板隔門,視覺頓時開朗起來,來到看似雜草成堆,已成實驗植物區的老屋門時赫然發現,屋前停著一輛摩托車,老屋的客廳門,竟然是敞開的! 咦?老屋怎麼有人?不可能吧!四十九年來,我不知重回這裡多少趟,始終是門扉緊閉,以為早已荒廢了。 原有的籬笆早被拆光,門前的葡萄藤架也不見了,花圃、苗圃 ,也都不見了蹤影,只有那株屋前的龍眼樹,依然長得鬱鬱蒼蒼幫忙遮擋住刺人的陽光。白色的花架是新的,四周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盆栽,看到有人在這裡活動的痕跡。原本爸爸帶我們放風箏、抓螢火蟲,媽媽挖蚯蚓餵小雞的地方,也都變成學生實驗林區的一部分了。 我試著敲了敲木質門框,一個長得寬臉肅面的男人放下電話走了出來。聽我說明來意後,知道這裡竟是我四十九年不曾踏入的老屋時,十分詫異的看了看我說:「你有五十歲嗎?」我笑了,爸爸走了整整四十九年,那一年,我剛好上大一啊! 曾經掛滿字畫的客廳、爸媽的榻榻米臥室、三姐妹的房間、小弟的房間、餐廳、廚房全都在 ; 但是浴室、衛生間和整個後院,全都不見了。原本臨著苗圃的四扇窗戶,也被糊上水泥,可惜了原本那麼好的陽光與月光。 榻榻米上擺放真空管收音機的地方、全家擠在一起關燈躺著聽廣播劇的床榻、爸爸的書桌、大哥的昂貴德國立體唱機、廚房的爐灶、媽媽忙碌的身影,以及姐妹三人各領一扇窗、各睡一張床、各擁一張書桌的房間,黑著燈聽媽媽說古時打的地舖、小弟用甩炮嚇媽媽的角落........,一件件往事,像跑馬燈一樣,在腦海中一幕幕浮現,清晰而鮮活。 從來沒有發現,餐廳通往客廳的門,竟然要彎腰才能通過。一張圓餐桌、十二把圓板凳,總是坐得滿滿的。爸媽規定,過了吃飯時間才回來,如果沒有正當理由,是會挨餓的,一大家子搶起菜來的熱鬧場面,飯香、菜香,吃得我們好滿足。一到過年期間,沿著廚房、餐廳、臥房的牆角邊,總是擺滿了幾十罈陶甕,裡面不是擺著各種滷菜,就是媽媽親手釀造足夠我們一年使用的青紅酒。吃不完的紅糟,媽媽會拿到東門市場去交換些食材回來 。 那時的老屋,空氣中時時被各種香氣與聲音包圍著。柚子花、七里香、茉莉花、玫瑰花,當然,少不了的是廚房飄來的酒香、菜香。屋前樹上的常客有喜鵲、麻雀、白頭翁,加上二十四小時此起彼落的蟲鳴聲、樹葉的沙沙聲,或是雨打芭蕉聲,特別動聽。還有 ,假日時偶爾走進學校納涼的小販:賣冰棍的、賣饅頭的、賣破銅爛鐵的叫賣聲,也很誘人。當然,也有的聲音是惱人的,例如擾人清夢的蟬聲,和鬼哭神嚎的北風。 最特別的聲音,要屬打靶的槍聲了。那時的高中生,都要接受一次實彈打靶訓練,至於是拿什麼型號的步槍,我完全沒概念,只記得每人會領到六發子彈,還配有個阿兵哥從旁協助。說起來好笑 ,輪到我打靶時,不知道為什麼平時膽大的我,竟然嚇得發起抖來 。阿兵哥很認分的,幫我裝子彈、瞄準紅心,我只負責閉著眼睛發射。結果,靶紙上面只落下一個遠離中心標點的彈痕。 新竹高中和新竹商校中間僅有一條河溝相隔,就在我們家院子旁邊。只要跳過河溝,穿越商校到小學,就可少繞一大段路。兩校靠山腳的邊界上有座靶場,兩校共用。砲彈殼又沈又值錢,每次打靶練習結束後,我們幾個小屁孩都會搶挖廢彈,然後眼巴巴地等著賣廢鐵的小販前來,換根冰棒吃。 在校舍住了十九年,也就聽了十九年的上下課鈴聲或鐘聲。直到現在,無論是經過學校,或去寺廟、教堂,只要聽到鐘聲,我仍會停下腳步等待鐘聲過去。之後,我意外碰到二次再度與鐘聲為伴的機會,一次是去法國中部的小鎮 Vichy,推窗就可以看到教堂的鐘樓 ; 一次是去法國南部亞維農的山上,緊鄰教堂的小廣場,我在那裡分別各住了四、五個晚上。小鎮教堂,意味著小鎮的中心,全鎮的人都依附著教堂鐘聲來生活。能夠重溫聽著鐘聲計數時間的短暫日子,實在令人雀躍。 山中無歲月。 學校位在十八尖山山腳下。我們起得早,吃得早,睡得早。不上學的時候,活脫脫的像個野孩子,幾個鄰居小孩一起滿山片野的跑,沒有錶,也不知道時間。只要玩上一段時間,就會朝著老家煙囪的方向,只要看到白煙升起,我們就必須往家裡趕,不敢擔誤吃晚餐、洗澡的時間。 我們雖然很窮,卻不覺得苦。苦的是爸媽,是大哥。
老屋已變成學校的工具間,顯得零亂不堪,可是,或許也因為這些零亂,當我真真切切地站在老屋環伺時,卻能憶及曾經擁有的快樂童年,以及對爸媽的所有回憶。 掌管學校水電兼園藝的吳先生,任我在屋內徘徊,他愛這個屋 ,喜歡這個屋,平常假日不來上班的他,今天特來為他供奉在辦公桌上的神像上香,讓我得以進入。他和我說:「我都不鎖門,以後再來,自已推門進來就好。」他還說:「我長得兇兇的,警衛都怕我,以後只要說是來找我的,警衛一定不敢擋人。」 我們因爸爸得以住進學校宿舍,也因爸爸的離去不得不搬離。被迫丟了多少東西?拔去了多少記憶?文章放上臉書後,看到和我一樣住公家宿舍長大的老友們,他們的宿舍早已全都拆了,一股幸福感,不禁油然而生。 2019.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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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