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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02 21:22:48瀏覽1915|回應0|推薦25 | |
我的母親身就穿金戴銀的命,離了金銀就會生病。 自有記憶以來母親就和金子結下不解之緣,只要手邊存了一點錢就立刻往金店跑,耳環、戒指、手鐲、項鍊跟了她一輩子。母親是個好禮之人,除了喜歡買給自己配戴之外,更多時候是長年為了置辦七個兒女的婚聘、嫁妝,加上陸續進門的女婿、媳婦,以及一個個隨之而來的孫子女和返鄉探親時餽贈眾多親友而買,母親就此金光燦爛了一輩子。 (這裡的房子,又長又擴,貫串上下杭兩條街,和三坊七巷的深宅大院很像) .城廓南有市,燈火夜眠遲~上下杭 要說母親的故事,不能不從福州有個叫做「上下杭」的地方開始說起。 如果說三坊七巷是達官貴人聚集地,上下杭則是商業巨賈雲集處。位在八一七中路、白馬南路之間形成的這片南台老商圈又稱「雙杭」的區域,是閩商的發源地。顧名思義「杭」是從「航」(碼頭)字衍化過來的,北宋時期的閩江水,繞過大廟山在上下杭形成天然碼頭 ,總面積約31公頃,因水運和地利之便,從明清以來直到解放戰爭前,一直擔負起重要的貨運角色,成為福州的碼頭和商業中心。 (站在三通橋上望向東西走向,負責主要運輸貨物功能的三捷河) 下杭上杭街、下杭街平行而生,東西以三通橋、星安橋相連。上杭街全長 872 米最寬14米,最窄的地方不足 4 米,鼎盛時期這裡有顏料、紗布、中藥材、茶葉等八十多家店鋪;下杭街比上杭街略長有12米寬 ,聚集了銀行、商行、錢莊、貨棧等 130 多家商鋪,加上周邊的高級 旅社、飯館、茶樓、酒肆、百貨、妓院、澡堂、客棧、會館,共同架構出全國木材、茶葉、紙張、菇筍等四大市場名聞海內外,清代中期以後這裡更是通往海外的商品集散地。小小雙杭坐擁超過百家的私營錢莊,民國時期福州城的四大富豪有三家住在這裡,因此有福州「黃金地」、「聚寶盆」之稱。 雖說當年魁岐港(馬尾)的沙泥阻斷了大輪船不得直駛入閩江,但是貢船、沙船、福船、鳥船、廣船、烏篷船、搖櫓船等往來船隻,仍將整個閩江水域堵得密密麻麻的。連結上下杭、倉山區(領事館區 ),橫跨閩江建於元代的「萬壽橋」(解放大橋前身),是歷年來福州市內橫渡閩江的重要通道,但是因為古橋面積狹小車馬行人又多過橋費事,許多人寧願花二毛錢乘擺渡過江,更添上下杭地位之重要。可惜曾經繁榮了幾個世紀的上下杭,卻因戰亂不斷加上十年浩劫的關係,店舖關的關、封的封、拆遷的拆遷,上下杭隨著老人的凋逝,從人們的記憶中連根拔去。 .2017初訪上下杭 (19世紀的台江碼頭/相片摘自網路) 2016春二哥病逝,11月我們兄妹連袂返鄉探親,第一次站在閩江游船碼頭岸邊時被江心一大片酪黃色的巴洛克建築震懾了,印象中這個只會出現在上海、青島等地的龐大歐式建築群,怎麼會出現在閩江中央?問了旁人才它名叫「中州島」,冷風颼颼無法久站,只能匆匆拍了幾張照片就回旅館去了。 2017冬天,我們再度返鄉驗收祖屋時,第一次聽表姪說有個花了24億重新打造的「上下杭」老商業區,第一期修復工程已經竣工很有特色,建議我們去看看。 「上下杭?沒聽說過,在哪裡啊?」連計程車師傅都沒聽說過,這裏還真沒幾個人知道。 車子沿著閩江邊台江路走,過了解放大橋抵達江濱西大道全是高樓一片繁榮,銀行、商場、大劇院、溫泉洗浴中心都在這裡,突然一棟殘破透著滄桑且漂亮的藍色天主教堂從窗前掠過,接著是一大片失修的大宅院,我們在蒼霞新村附近下了車邊找邊問,來到有警衛看守的下杭路。 整個街區的道路、小巷、橋墩、廟宇已經修復好了,沿著三捷河有些漂亮的老房子和歷史建築。這幾天飄著雨巷弄間的泥巴地上水坑不少,和三坊七巷一樣,這些大戶人家的房子全是貫穿兩條街區,消失點落在遙遠的長巷底。
(下杭街處處可見氣派非凡,造型典雅的古宅) 這裡的建築都呈獨棟存在頗有看頭,用青石板鋪成的主幹道兩旁全是造型迥異的樓層豪宅,可看出當年屋主爭奇鬥豔之態。數百年老榕樹環繞的書院、商會、會館、顏料行、棉布行、車間、別墅,變化多端的羅馬式柱頭、圓弧形窗戶、方窗、鑄鐵雕花陽台,牆面或以青石或用紅磚鋪成,中西合璧風格的建築不少,絕大部分都還在整修中,也有不少房子的窗門都被磚頭封死。除了白馬路、同德路交界處獨自成棟金碧輝煌還有戲台的民國建築「古田會館」,幾間改闢成商店的老屋外都還沒有開放參觀。從這些老建築的外觀看來,不難想像當年這裡有多繁華! 從資料中看到這裡曾經是最繁榮的碼頭、南北貨的集散地 ,然而至今仍保存完好以花崗石打造的二墩三門拱橋三通橋、星安橋 ,河寬都很窄小,怎麼能成為福州的運輸樞紐,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惜一切都還在整建中無人可問。 .《父親回憶錄》~溯源之本 2018年7月我開始著手整理父親回憶錄遺稿,看到父親55年的人生紀錄以及不到五行對母親的描述,終於揭開父母親許多從不曾告訴我們的往事。 看到父親在祖父母相繼過世後生活陷入困頓,被祖父一學徒引入福州首富尤賢模在三坊七巷開設的布莊工作十餘年,從學徒、帳房升任到股東,並負責尤家三房和五房的衣料生活用品等採購工作的手稿時已夠震驚(《在文儒坊尋找父親的身影》另文追憶此處不再詳提),沒想到寫到抗日戰爭布莊被迫歇業,不得不離開繁榮的三坊七巷回到厚浦鄉下務農、參加游擊隊時,父親寫下這麼一句話:「金珠雖然出生下杭新家,但是能吃苦耐勞什麼事做.......」 短短一行話頓時激起千層浪,母親出生下杭?就是我們去年曾經去參觀過的下杭?那個被稱為福州的黃金地、聚寶盆的地方?從小聽她說起外公生意做得紅火,她痛恨裹小腳也不愛上學,每天都把書包藏在廟裡跑去鬧街玩,她也愛到大橋邊看殺頭或是看些婚喪場面,也常幫外公去收租.....,這一切的一切原本只被當成童話故事聽的我們,因為「下杭」二個字的具體出現才知道,原來母親說的富裕生活都是真的。 說來好諷刺,給我上下杭資訊的表姪和我們是來自同一家族,長在福州、生在福州卻不知道外高祖父母的歷史。 我們好不容易才把父親前27年的人生弄懂,現在又開始急急追尋母親的兒時蹤跡。父親工作的尤家畢竟在民國時期的福州叱詫風雲資料齊全,然而下杭能夠查到的資訊貧瘠得可憐,只知道原本的商會被政府接管,文革期間停止了所有商業活動,網路上除了官方說法外,看不到當年生活的具體介紹,我們只能從母親的口述歷史中去推斷:外公開的藤具行在去世後沒多久易了主難以考證,藏書包的廟宇指的不是陳文龍尚書廟就是張真君廟,看殺頭的「大橋頭」確認是現在解放大橋的沙地,我還找到父親到尤溪找大伯父時上下船的橋南碼頭龍角潭,這裏也是父母和三個哥哥離開福州遠渡台灣時登小舢舨的到馬尾的碼頭。 自從解開父母的身世之謎後,一切的虛渺全都有了有具體事證人地時事物,我每天都在盼望能早點重回福州,回到父母年輕時的重要生活圈,好好找找他們的身影。 .二度重回三坊七巷、上下杭 我們挑了一個陽光美好的午後 ,在「尤氏故居」徘徊了好久捨不得離去,到上下杭那天的天氣也很好,我們刻意搭公交車過去,在繁華的八一七路、達道路交叉口下了車,這裡是下杭路的起點也是中亭商圈的所在位置,再往南走1.5公里可以抵達解放大橋。 中亭街自古是手工作坊集中地,有很多極有特色的巷弄:制鱟杓的鱟杓弄、人工小磨麻油的麻油弄、拉鐵絲的鐵線弄、製 作燈籠的燈籠弄,還有野貓弄、賣雞弄、城邊街、田壋、兩對石.....,難怪那麼吸引母親。 上杭街的街牌就立在馬路分隔島上,妹妹竹芬忍不住問了一句:「不知道外公的店在哪裡?」 是啊,在哪裡?兩旁全是透亮玻璃的繁華商店,哪裡都是,哪裡也都不是。 上下杭離三坊七巷不過 4公里,曾經聚集過百餘家錢莊,放眼四周銀行依舊林立,不禁聯想到父親的老東家也在這裡設有錢莊,身為帳房主力的父親每天經手的錢無數,也常來這裡辦事 。他和母親既是同鄉又都在下杭活動,是否因此促成這段姻緣我們不得而知。 思鄉甚切的父親離世得早,可憐始終沒能沒等到兩岸開放;九次回鄉探親的母親曾費盡心思想尋找祖父母的古墳,勢必也試圖找過下杭的娘家,可惜都未能如願,沒想到卻在這短短半年內,都被我們一一尋獲。 我們順著下杭路往西走來到三通路、高頂路口,高高的「上下杭」木頭牌樓就立在眼前,挑著一家掛有下杭路的商店拍了照,算是象徵外公家的藤具店。 越靠近閩江越能看到希臘柱、羅馬柱、文藝復式、巴洛克式的建築,想是1843五口通商後迎來大批外國人,以及華僑富商們帶來的歐風建築。母親自幼在這裡長大,對這些建築應該是熟悉的 ,雖然在新竹火車站、台北新公園等地都還能看到類似風格的建築,然而我卻從不曾聽過她老人家提起過。 上下杭從漢朝開始有了記錄,越王勾踐的後代騶無諸在上下杭地區建立越王台,接受漢朝遣使冊封成為漢朝立國之初第一位百越族的異姓諸侯王,讓一度亡國的閩越再度興旺,後人尊稱他為「開閩始祖」。
上杭以深宅大院為多,所有歷史建築則集中在下杭靠近三通橋附近:1806建造的二墩三孔船型石橋三通橋、建於明代為了紀念抗元忠烈水部尚書陳文龍的尚書廟,以及被尊為商神、農業保護神的張真君祖殿。 這次來雙杭的目標明確,雖然可考據的資訊幾乎為零,因此只能細細踩著石板街數著腳步,把每一步都當成母親腳踩繡花鞋曾經踏過的地方,就像重遊尤氏故居看到父親穿著長袍的情景一樣。 一年不見,上下杭的名氣隨著修復的速度以及店面的擴增越來越響亮,招牌一家家掛了起來遊客川流不息,多是外地來的年輕人。因為竹芬怕香味,何況去年也曾進入過兩階廟宇,於事我們很有默契地繞過尚書廟、張真君殿沿著河岸走。三捷河上波光粼粼停泊了幾艘小船應景,清潔工人划著小船穿梭在河面清理雜物,倒映在水中的房子在陽光照耀下呈現一片金黃,與茂密蒼青的榕樹倒影、紅紫花盆相映成趣,我們緩緩地走著,時不時停下來坐在石凳上看看兩岸風光。這裡除了西式洋樓外,中式建築也很可觀。
走過一家牆上掛著大算盤改成餐廳的老錢莊,不禁想起父親就是在尤家開設的布莊、錢莊磨鍊出一手好算盤、好書法的本事。來到彎道前,遊客突然多了起來,原本空蕩蕩的牆面,出現了一幅 3 米高、10米長穿越百年以台江碼頭風光為題的網紅拍照壁畫,難怪吸引大批遊客合影留念。這幅由三名畫師共同完成的壁畫,將上下杭三通橋兩岸的往昔繁榮景象一一再現:林立的商舖、往來的船隻、談笑風生的茶客、彈奏琵琶的藝人、坐著馬車搭著轎子的路人........,再現當年十里洋場、酒肆林立的繁榮風光。管理單位還在壁畫前擺放一艘木船供遊客拍照,我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可以穿越過去尋找外公外婆和媽媽的大好機會。
和三坊七巷的規劃走向不同,雙杭的民宿、酒吧、大排檔、咖啡屋等現代元素大量進駐,徒留幾株古榕、石橋、廟宇、小河、古厝供人緬懷夙昔。這裡也尋不到福州魚丸、肉燕、撈化等福州當地美食,比較特別的是留有一家裝潢得古色古香聽評話用餐的地方。目前尚餘有二百多種的傳統表演藝術,正以每年百分之六的速度迅速隕落,這幾年雖然多次回鄉卻從來沒看過一回閩劇,只在公園看到一些業餘愛好者聚再一起彈唱古調。 記得第一次看閩劇時我的年紀還很小 ,唯一喚起回憶的場景是女主角身穿鮮亮的藍色戲服站在台口邊緣,手中拿著一個木偶小人哭哭啼啼的邊唱邊說,我完全聽不懂也看不懂,母親湊著耳朵告訴我:「那個木偶是她生的小孩!」我一派天真信以為真,以為所有小孩子生出時就是可以握在手掌上小木偶的樣子。 母親只喜歡看悲劇,那麼窮的年代還擠出錢來帶我們上戲院看電影,印象最深的電影是在八歲那年看的「江山美人」,爸媽把我們姐妹分別託給幾個單身漢帶進場,幾個人擠在一起努力記憶林黛、趙雷的模樣,直到現在<戲鳳>的橋段、林黛慘死的那兩場戲都還記得清楚。 之後「梁山伯與祝英台」吹起的黃梅調炫風更讓父母著了迷不知重看了多少回,上世紀八十年代錄影帶崛起,我買來許多老電影的錄影帶讓她回味,即使畫質不夠好仍足以讓她打發無聊的時間,她仍獨愛梁祝,邊看邊抹著止不住的眼淚百看不厭,猜她許是憶起了父親,那時父親已仙逝十來年。 一對來自台灣的原住民歌手在星安橋畔唱著歌,捧場的人還不少 ,我們坐在橋墩的台階聽了好一會兒,默默的打了賞才離去。體力有限,母親看殺頭或婚喪場面的大橋頭、中亭商圈已逛不動,只能走回達道吃福州小吃然後就搭車回旅館了。 這趟回鄉之旅收穫頗豐,我們還拜訪了馬尾的詹家村、從堂兄行潮手中拿回代為保管封皮已經破損的手抄族譜一本,這是福州厚浦詹家留下來的唯一一本的手抄本彌足珍貴,一回到台灣我立刻送回新竹有名的「文林堂」裱褙行請店東麗生表弟幫忙重新修補裝訂,沒多久,一本古色古香的族譜重新照亮書櫥。 .愛看熱鬧的母親 2019舊曆年後我和妹妹竹芬二人再次返福州辦事,我們還是在日夜二個時間段各走了一趟三坊七巷、上下杭和中亭商圈,終於把父親回憶錄中提到的最主要與生活相關的地點走完。那時厚浦村拆遷已告完成,親友們各自分散搬到不同的地方居住,我們只能走走厚浦大王廟 、到銀行辦點事情,沒有其他具體目標。 時逢元宵節,福州市內到處都是燈海,天氣濕濕冷冷的遊客不多 。我們在下杭的工地間穿梭,問了負責工程的人是否知道有家老藤具行?他建議我們等待遊客中心開始運營後再打聽看看。聽母親多次說過外公經營的藤具生意,還延伸到上海去,母親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從小在黃金城中耳濡目染下看盡各種場面,識人、識貨的本領高強練就一身精明,也養成她愛看熱鬧、喜看新鮮的活潑個性。 喜歡珠寶的母親總愛帶著耳環、戒指、手鐲亂跑,外婆怕她把首飾弄丟了不讓戴,沒想到只要取下首飾幾回她就生幾回病,之後外婆也就隨她去了。 很難想像一個小女孩最讓她留連的竟然是到「大橋頭」看殺頭。
宋朝以前福州是沒有跨江橋樑只有渡口的,母親口中的「大橋頭」是建於1322元朝時期的石橋,1949更名為解放大橋。每到行刑日,母親必早早吃了午飯跑去萬頭鑽動的刑場搶個好位子,等待午時三刻的到來。 砍頭的真正主角,往往不在掉腦袋的那個人而是在劊子手身上 ,每砍一個腦袋可以得到四塊銀元,等同當時一個長工半年的工資,加上多數家屬往往會買通劊子手幫忙留個全屍所給的紅包錢,待遇算是相當不錯。 一個好的劊子手,要能練出一刀落地不沾血的本事,需有十幾年精於殺豬的本領才能做到,如要留全屍需將一層薄皮連著頭顱又不被監斬官識破的高超技法那就更難了。 行刑那天人犯雙手從背後綁著面對閩江跪著,聽母親說,腦袋落地後身體會往前撲,嘴裡吃土、噴吐或去跳去咬劊子手的小腿,二三天後才能收屍。劊子手在處決人犯後會腳踹頭要他早早投台做人,然後到餐館吃個酒足飯飽酩酊才回。 母親天生膽大,除了愛看婚慶外,連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喪葬場面她都很來勁,能從喪葬隊伍中的穿著、哭聲、儀仗隊,可以精準的判斷出哪些人是真情,哪些人是假意?這家人的人丁是否旺盛,人脈關係、財力如何,都能說出一番見解來。 去年我們六兄妹去山東旅遊 ,在參觀曾經雄霸一方的「牟家大院」時,喪葬展示廳中用模型重現牟家的喪事場面精彩萬分,宛如一場活脫脫的紅樓大戲再現,頓時讓我想起了母親,獨自默默走入展示廳分了好幾個鏡頭才將整個出殯場面拍完 。 母親的童年如同沈從文、魯迅筆下描述的場景一樣,充滿興味。 .命運變奏曲
母親的好日子在十歲那年隨著外公、外婆的相繼去逝嘎然而止,龐大家業被舅舅揮霍殆盡,大姨、媽媽和小舅,都隨著大舅生活受盡白眼,二個年幼小阿姨相繼送了人,日子過得慘淡。從大姨嫁到西門的大戶人家去後,母親過著形支影單十分壓抑的生活,選擇十六歲就早早和父親結了婚,與她那幾年看盡世間炎涼的生活有很大的關係。 當時父親還是綢布莊的股東生活寬裕,從大哥誕生在當年所謂的貴族聖教醫院(福州醫科大學附屬協和醫院前身)就可看出。沒想到隔年抗日戰爭爆發,福州淪陷前父親的布莊二次遭受回祿之災加上戰爭的因素只好收了盤,回鄉加入游擊隊沒有收入,母親也從一個城市大小姐,徹底變成一個鄉下農婦,守著一畝三分地養活陸續出生的孩子。 母親遺傳自外公幹練豁達、膽識高的特點,在脫離千金之軀後認命認分,八年抗戰、遷居來台,守著一居二室一點荒地勤勤懇懇的跟著父親過日子,養育我們長大。 母親從小機靈聰明,可惜誤了學習時機之後又被家庭所束,縱有強於男人的本事也無法向外發展。她和父親同都在十歲上下成為孤兒 ,所以終生寵愛子女、護衛家庭,母親挑起所有家事、想辦法在父親捉襟見肘的收入下維持家計,讓父親享盡清福。 一輩子只看重我們的健康、學業,曾經大富大貴看破虛幻人生的母親,希望我們有一分安安穩穩的工作,一個平平實實的家庭,即使在最困頓無助的狀態下母親也不捨讓子女吃苦。父親走後我曾經為母親脫離伺候體弱多病,不曾分擔任何家事的父親而慶幸。誰知有一天我和母親無意間談起這件隱藏在我心中很久的事,我才知道我錯了!母親說,無論好伴、惡伴都還是個伴,有個人可以說說話鬥鬥嘴,強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生活著。那一刻我終於懂了,縱有子女孝順、孫兒圍繞 ,我們卻永遠無法取代父親在母親中的地位。 今年的10月15日是母親24周年的忌日,我們六兄妹全體到齊,除了訂下明年春天返鄉送族譜的大事外,一起回到十八尖山山腳下1970前我們居住了十幾年的童年老家。繞著主體結構還在的童年老屋說著念著,然後沿著小山坡走,回顧當年摘柚子、玩官兵捉強盜、學生露營請我們吃魚丸湯、採野草莓、偷芭樂、爬山洞的地方,妹夫世雄隨行,幫我們拍下一部九分鐘的紀錄片來紀念我們生生世世的父親和母親。 我常想,每個人來世間走一遭,必肩負著不同的責任與任務,從2016接下籌劃返鄉探親之路開始,拜訪詹氏宗祠、祖屋翻修、與大陸親友聯繫、整理《父親回憶錄》、辦理拆遷、踏尋父母生活蹤跡、尋找祖父母的墳地、探訪父親打游擊的地方、完成祖屋繼承、收集紀念文稿、整理族譜、修訂百年大事紀........,短短三年,竟然將數十年懸掛於心的樁樁事情辦妥,我終於懂了自己誕生的意義,就在紀錄整個家族的傳承與延續。
無法及時陪伴母親的罪惡感,實難形容。唯一陪她回福州探親那回,我也很不懂事的自顧自地玩著,錯失和她一起搭三輪車看划龍舟的大好機會,總以為還有時間她等得起。母親處事的練達大器總讓親友佩服,好幾次與父親同船來台找工作的發純叔和我說過,母親如果是個男人或懂點字,一定可以造就一番大事業,她比許多男人強大多了。 我受母親的影響很深,學會認命,學會堅忍,學會獨立,學會生存,學會心存善念厚待他人;可是沒有學會她的膽識、胸襟與高度。 因為父母親的庇佑,我們手足情深子孫平安。父母仙逝這麼多年,思念之情更甚於既往,不曾一天不想念父母心懷感恩! 紀念父母親的二篇文章脫稿了,還有更多三年歸鄉路的點點滴滴,不知道是否來得及整理出來,只能繼續砥礪自己了。2019.11.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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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