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還沒老。

          -   你倒揪了。

          違心之論，建議她使用具備善良修圖後製功能軟體的本人的眼睛來看。鏡中人。我看我自己的時候，我還記得我青春少年的風采，我覺得時間並沒有在我臉上刻劃出多少歲月的線條，只不過趁我睡著的時候在我三十歲開始每個漫漫長夜青絲次第跌落枕畔離我而去那顆幾乎光禿的腦袋上留下幾道皺紋。她實在應該學習醫師們面對面癌症病人必須親自宣布判決的時刻一樣地謹慎，不過她選擇有道高僧式的當頭棒喝狂敲猛擊讓我立刻面對，哀悼我的年輕時光，然後接受熟年事實。

          -   你不年輕，但也不老。

          煉獄裡天堂地獄之間的我，待續，並不令人開心。我更害怕自殺的念頭，雖然人遲早都要過去。我希望可以讓自己浸泡在酒精裡，在激烈的運動裡，在研讀塔爾莫得猶太律法裡在三藏十二部佛法經典裡，最後終於遠離自己忘記自己痊癒自己如夢幻泡影。

          -   吻我。

          我選擇無言的離開。我再也沒有回去取回忘在她家的外套。她從來就沒有過愛上成熟男人的想法，她從沒有想過要再見到我，相當明顯，連個電話都沒有。

          -   離開辦公室之後。

          整個晚上我都在家裡自拍。我在螢幕上面一一觀察自己，放大我的臉頰，我的額頭，塌皮鬆垂的脖子，還有那排過分潔白的假牙感覺像一隻會微笑的浴缸。醫院裡照來的艾克斯光片貼在窗戶玻璃上阻擋光線進來，生活，在陰暗之中。我想像我的任督二脈。我想像我的脊椎龍骨。我想像裡面脊髓腐敗發霉，到它爛壞透徹我便會圮廢不起。

             -   好幾個月來，我沒再回去上班。

           每晚睡不到三個小時。如今，滿窗重疊貼覆的艾克斯光片，公寓潛入無盡黑暗長夜之中，牆壁上舖掛滿滿照片，我在洞穴裡高舉火炬照亮巡視我自己。我感覺自己是一個看守荒蕪美術館的警衛，同時也是牆壁上油彩水墨畫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