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事情很難習慣。

             等我們察覺的時候卻又太遲。雖然幾個月之前就知道自己病了，但是我還是沒習慣忍受疼痛和難堪放棄自主將身體交給護理人員，意思是說，我還不習慣死亡。主管的大夫經常拒絕給我嗎啡。看得出來，是個不能忍受病患死於毒品之手的醫生。我用我僅存的聲音表示憤怒，但是這聲音沒力氣跑不多遠到誰的耳朵。我跟我太太說話，她將她耳朵湊近我嘴邊假裝聽懂了什麼我根本就沒有說出口的話。我連笑的力氣也沒有。再說，又有什麼好笑的呢。

          -   我。

             是個百說不膩的話題。世上再找不到任何事情比自己還有趣。每個人從自己內部檢視自己，會發現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比自己更自大，更自滿，更虛偽，更荒唐，更荒謬。我沒能力笑，沒有關係，趁著病情再度發作之間的空檔，為了讓自己分心，像去觀賞一場表演，我成功的來到大腦推開那扇通往表演大廳的門。我看著一幕一幕低下卑微的我經過，年輕時懷抱的理想像一大落杯盤碗碟一片片碎在地板上，我在鏡子前面驕傲凝視那根當年勇雄姿英發如同青筋暴露的廣場上的方尖碑，更不忘拍照存證塞在皮夾裡駕照和身分證當中。而我的錯愛像是成排陳列在酒商櫥窗前的空酒瓶罐，我太太應該自認酒量不好吧，從沒勇氣喝下哪怕只是一小口真正的溫柔。畫面來到法庭上莫名其妙的勝利，無止無休的辯護，從劊子手中從鬼門關前搶救下來的人頭。這個人頭其實很值得人類在醫學科技方面再多努力多進幾步，讓我們能夠每次把這個混帳王八蛋的腦袋切下來之後再黏回去再切下來再黏回去再切下來再黏回去。

          -   這是在替一個殺嬰疑犯辯護時候得來的有趣念頭。

             終於，聲望名譽權力金錢所有這些為了體會存在的方式。終於，我們抵達那最傲慢狂妄自我的極限。看著自己來到大廳裡，看到裡面的人把君王，把上位者的腳趾頭當作冰淇淋開心舔著，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我的榮譽，不稱職的父親，還有我滑稽的誠實，也許可以讓孩子們日後開間小雜貨舖，至於其他扮演我們一家人的各個角色，包括拿救濟金成天喝爛酒，還沒嘔吐在蘇黎世銀行的保險箱裡面之前已經喝到水腫積水的寄生蟲們。

          -   我死後，所有的遺產留給我所有的繼承人我那笑死人的正直與誠實。